2012年初春,绿染江南,惠风和畅。我在方嘉德先生的引荐下,前往位于江苏省吴江市庙港镇的太湖大学堂,拜望了仰慕甚久的南怀瑾先生。那是我第一次当面聆听南怀瑾先生的教诲,没想到,那也是与先生的最后一次见面。当时,我想请南怀瑾先生为我即将出版的一部书题写书名,他不假思索便挥笔写下了:“段保华老弟,指上乾坤,九五顽童南怀瑾。”南怀瑾先生还诙谐地解释:“我是个顽固地喜欢中国传统文化的老顽童。”
我出生在豫东平原,自幼师承曾祖父段勤功习练两仪一阳指,现在是两仪拳的传承人,并担任中华两仪文化研究会会长。
多年以来,我在致力于推广两仪拳一阳指点穴养生的过程中,一直面临着许多挑战。我一方面在用点穴养生为大众服务,使许多人受益;一方面还要不断回答一些人对点穴养生的质疑——世上真有“点穴”功夫吗?
2008年,我在拜读南怀瑾先生的《小言黄帝内经与生命科学》一书时,精神为之一振。
南怀瑾先生在这本书里说:“《黄帝内经》是最基本的医理,归纳起来就是‘一砭’,有些外感一进来,用砭就把病去掉了;‘二针’,病深入到皮肤以内快到肌肉,就用针了;‘三灸’,病再深入就用艾草,用火来透进去;‘四汤药’,病情已经到内部五脏六腑,才需要吃药。所以有些人治病,就在外面动手,乃至用指头就可以了。《黄帝内经》后续的发展,针灸变成了点穴,用一个指头就可以使你身体的活动停止,不过现在已没有传承了。点穴也可以研究,我们不是用来害人,是拿一个指头就可以治病了。”
读罢《小言黄帝内经与生命科学》,我很想亲自告诉南怀瑾先生,点穴不是“已没有传承了”。不过,我更想当面聆听他老先生对如何加强点穴研究作明确的指点。
我的愿望在2012年初春实现了。我和方嘉德先生来到太湖大学堂时,工作人员向我们介绍,南怀瑾先生生活很规律,每天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是他的工作时间,接待客人,处理事务。十点以后开始读书写作,一直到早晨七点才睡觉。我们那次拜望,竟然打破了南怀瑾先生的生活规律,他破例安排与我们共进午餐,边吃边聊长达五小时。这真是难得的特殊待遇。
一见南怀瑾先生,我感到眼前一亮。他不高的身量,一袭深蓝色棉布长袍,可以看到明显的折线,领子扣得整整齐齐,肩上搭着藏青色的披肩,一头银发,一根根向后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洋溢着慈祥的微笑,深邃的眼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小巧的拐杖只是提在手中,步履依然像年轻人般轻盈,全然不像95岁的老人,真个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方嘉德把我介绍给南怀瑾先生后,他高兴地说:“我已经知道你啦,你是大理段王爷的传人。我也知道你的两仪拳了,段王爷的‘一阳指’哟。早就想见见你,向你学功夫呢,今天你可送上门来了。”南怀瑾先生谦和且温文的笑容,浓重的温州口音,幽默风趣的话语,使我心里热乎乎的,让我一下子与他亲近起来。
南怀瑾先生善解人意,他知道我是武学之人,便很快把话题转到了武术上。他说:“我也和武术有缘。12岁习武,访了很多名家,敢说十八般武艺都会。17岁拿过武术比赛第一名。只是丢了几十年,既不练习,又不与人较量,可以说一生未曾施用过。中年以后,则转做达摩功,改修静坐。我这一生就是两仪,所入既寂,动静二相,了然不生。”
我悟道:“大道至简。两仪一阳指的根本就是动为阳,静为阴,静极必动,动极必静,全在一口阴阳气。先生您在一篇文章中说过,我们人类的躯体结构,大约可以在概念上分为上下两截,横膈膜位于中间,以作上下的分隔。我们的两仪拳,以神阙穴分界,上采阳气,下采阴气,积于丹田,以达到阴阳平衡、气血畅通。所以,我们提出了‘两仪阴阳气、强壮天下人’的点穴养生理念。”
南怀瑾先生又说:“中国武术源于中华传统文化, 儒释道三家之学中蕴藏着极为丰富的人体生命科学的内涵。你有志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做得对,做得好,要放胆去做。‘事到万难需放胆,宜于两可莫粗心’,相信你会有很好的收获。”
至今,每当重温南怀瑾先生所说的:“点穴也可以研究,我们不是用来害人,是拿一个指头就可以治病了。”这句话时,我对先生的崇敬之心与缅怀之情总是油然而生,难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