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第十五章  黄鼠狼把公鸡的脖子咬断了（下）

　　（上接9月28日A14版）

　　它不能容忍它的任何一个宝贝儿受到伤害。公鸡早就认识这只黄鼠狼了，这只十恶不赦的坏蛋一直在与它们鸡的家族为敌。自从它们一出生，黄鼠狼就是它们的天敌。它们的天敌大约有三种，一种是长翅膀的老雕；一种是大尾巴的黄鼠狼。还有一种最大的天敌，公鸡不大好意思说。这个，这个，这个嘛，还是说了吧。公鸡最大的天敌是人类。到人类所开的农贸市场和餐馆里看看吧，哪里不卖鸡肉呢！鸡肉的作法多种多样，有烧鸡、熏鸡、烤鸡、扒鸡、炖鸡、黄焖鸡，还有什么白斩鸡、小炒鸡、辣子鸡丁、麻辣鸡翅，葱姜鸡、豉油鸡，大盘鸡、卤鸡肝、泡椒凤爪，等等等等。不过呢，人类作为鸡类的最大天敌是不错，但人类和老雕、黄鼠狼不同些，老雕和黄鼠狼都是抓住鸡就吃，带有抢劫的性质。而人类这个天敌讲究一点艺术，他们假装跟鸡类交朋友，假装是鸡类的守护神，不但喂给鸡类一些好吃的东西，进行一些投入，还不许别的动物对他们的鸡有所侵犯。直到把鸡养肥了，人类才微笑着，露最大天敌的本来面目。小鸡小鸡你莫怪，你是阳间的一道菜。人持刀杀鸡时就是这么说的。鸡为鸡肉，人为刀俎，鸡对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对付黄鼠狼的态度就不同了，可以说它们对黄鼠狼深恶痛绝，恨之入骨。黄鼠狼对它们一点付出都没有，凭什么就要吃它们！去你姥姥的满身臊气的黄鼠狼吧，你趁早给我滚远点儿，免得鸡爷爷发脾气。

　　黄鼠狼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它的爪子往鸡窝里伸得更深一些，还把爪子摇晃着，仿佛在说：来嘛，交个朋友嘛！

　　公鸡觉出有样东西在它脸前晃，它梗起脖子，伸嘴往那样东西上啄了一下。它没有啄到黄鼠狼的爪子，啄到空地里去了。

　　黄鼠狼高兴了，说好，好，再来，我手上是有肉的，是很好吃的。黄鼠狼对鸡子们太了解了，它们的眼都是鸡宿眼，都是夜盲症，天一黑，它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就是说，天黑了，鸡子们的眼睛也黑了，在黑夜里，所有的鸡子们都成了瞎子。而黄鼠狼本身呢，它们天生就是夜游神，就是黑暗中的杀手，越是天黑，它们的眼睛就越亮。想想看，一个明眼人和一个瞎子斗法，明眼人当然有优势，而瞎子只能处在弱者的位置。

　　公鸡再啄，再啄。如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公鸡总算把黄鼠狼的爪子啄到了一下。

　　公鸡的嘴巴相当尖硬，也有一定的杀伤力。如果有一只小老鼠胆敢从公鸡面前经过，公鸡一啄，就能把老鼠啄住，并把老鼠在地上摔死。不过，公鸡的嘴巴对黄鼠狼来说不算什么，公鸡在它爪子上啄了一下，像给它挠一下痒痒差不多。黄鼠狼心说：老子是谁？老子可不是老鼠！虽说老子的名字里带一个鼠字，但老子不是老鼠，是黄鼠。更重要的是，老子的名字里还有一个狼字。狼，知道吧！我们的基因里有狼的基因，狼性才是我们的本性。狼可不是好惹的，连不可一世的人类都对狼惧怕三分，何况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鸡子乎！可黄鼠狼装的是受疼不过的样子，说哎呀，你啄住我了，你啄得好厉害呀，疼死我了！哥们儿，咱们是好邻居，好朋友，你嘴下留点情好不好！

　　黄鼠狼只把爪子往回缩了一下，很快又把爪子伸进鸡窝里。这正是黄鼠狼的计谋，它把自己的爪子当成了诱饵，正一步一步引诱公鸡上钩。它的爪子暗藏着好几只锋利的弯钩，一旦把公鸡钩上，公鸡就别打算再逃脱。

　　公鸡的脑袋比黄鼠狼的脑袋小，公鸡的脑容量不如黄鼠狼大，公鸡果然上当了。公鸡把黄鼠狼的爪子啄到一下，就当成自己所取得的一次胜利，啄得有些紧追不舍。

　　黄鼠狼呢，公鸡每啄到它的爪子一下，它都假装出乎意料似地哎呀一下，同时，它会把爪子往后缩一点，说好小子，有种你再来。

　　公鸡把黄鼠狼的诈退，当成了真的害怕它的进攻，当成了真的节节败退，它情绪高涨，越战越勇，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它似乎在告诉它的妻妾们：看看本丈夫表现得怎么样？

　　在关键时刻，本丈夫是冲得上，打得赢的。

　　母鸡们都挤到鸡窝的底部，吓得簌簌发抖。听见丈夫在与黄鼠狼搏斗，它们的确有些佩服。它们承认自己胆小，不敢与凶恶的黄鼠狼有半点儿接触。女人嘛，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体会到家有男人有多么重要。它们像是在为男人喝彩：亲爱的，好样儿的，你好伟岸！

　　妻妾们的喝彩让公鸡更加忘乎所以，它追着黄鼠狼的爪子，一不小心，竟把自己的脑袋伸出了鸡窝。

　　黄鼠狼的头大，钻不进鸡窝。公鸡的头小，可以从鸡窝的空隙里伸出来。黄鼠狼看到了这一点，它所利用的也正是这一点。它采取的是引蛇出洞的战法，只要把蛇引出洞子，蛇还能不能回到洞子里，就由不得蛇了。

　　当公鸡把头伸出鸡窝时，黄鼠狼瞅时机，以闪电般的攻势，一口把公鸡的脖子咬住了。是的，它放过了鸡嘴，鸡头，咬的是鸡的脖子。它所咬的部位就在鸡头下面一点，有经验的人杀鸡，就是从那个部位下刀。黄鼠狼一咬住公鸡的脖子，就把尖利的牙齿钉进公鸡的皮肉里，钉进公鸡的气管里，钉进公鸡的骨头缝里，钉得死死的，再也没有撒嘴。它的牙齿测量着公鸡的呼吸，直到公鸡完全停止了呼吸，它才会撒嘴。

　　黄鼠狼咬住公鸡脖子的一刹那，公鸡猛然意识到，坏菜，它中了黄鼠狼的奸计了。它不愿就这样就擒，两腿戗在地上，屁股使劲后坠，在作最后的挣扎，试图把脖子从黄鼠狼的嘴里抽回。它想喊它的主人快来救它，但它的喉咙被万恶的黄鼠狼死死掐住，它喊不成了。它觉出来了，自己的热血正汩汩地流出来，染红了脖子里的羽毛。

　　没有被黄鼠狼咬到脖子的公鸡的妻妾们本来可以大声喊叫，上次黄鼠狼把尾巴探进鸡窝里骚扰，它们的喊叫效果就很好。这一次它们大约是被吓坏了，吓破了苦胆，它们虽然没被掐住脖子，但极度恐惧像一张无形的嘴，似乎从精神上把它们的细脖子掐紧了，它们噤若寒蝉，抖成一团。

　　黄鼠狼一股劲把公鸡咬死后，奋力把公鸡往鸡窝外面拖。它明知由铁栅栏拦着，不可能把公鸡的肉体拖出来，但它贪心不足，还是想拖一下试试。其结果，它只把鸡的脖子拖到鸡的嗉子那里，就被鼓鼓囊囊的鸡嗉子卡住了。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大餐不能尽情享受，黄鼠狼感到有些遗憾。黄鼠狼的收获还是有的，它把鸡的脖子从中间切断，连同鸡头、鸡眼睛、鸡耳朵、鸡冠子，还有鸡的脑髓，一块儿叼走了。

　　公鸡的鲜血洒在雪地上，如在洁白的雪地上点画出朵朵红梅。“梅花”虽美，可惜显示的时间不太长，后续的雪花很快就把血染的“梅花”盖住了。

　　早上，老吴起来小解，顺便向窗外望了一眼，发现雪停了。她对周天杰说：不下了。

　　周天杰醒了，说噢。

　　老吴说：今天我怎么没听见鸡打鸣呢，每天这个时候，公鸡打鸣都该打两遍了。老吴说得不错，她家的公鸡一贯很负责任，每天都会按时打鸣。打鸣打够三遍，天才会亮。他们家有钟表，公鸡也像是一只钟表，一只活的、会引颈高歌的钟表。

　　周天杰说：可能天一下雪，到处一片白，把公鸡的生物钟弄乱了。

　　不会吧？公鸡要是以为天亮了，更应该早点打鸣呀！公鸡会不会让黄鼠狼咬死了呢？你昨天晚上出去看见黄鼠狼了吗？

　　不可能，我把鸡窝栅得万无一失，黄鼠狼不可能咬到公鸡。话是这么说，周天杰还是穿衣起床，要到鸡窝前查看一番。一只天天打鸣的公鸡，突然不打鸣了，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正常。公鸡会不会让黄鼠狼吓着，精神上受到刺激，得了人们所说的抑郁症呢？

　　周天杰踏着没过脚面的积雪，到鸡窝前一看不要紧，他心上一惊，精神上险些受到刺激。公鸡的脖子被黄鼠狼咬断了，公鸡的头颅没了去向，公鸡成了无头公鸡。公鸡的脖颈被咬断处，皮毛退缩下去，一段颈骨凸显出来。颈骨上血已经凝固，颈骨呈现的是冰红的颜色。雪落在公鸡断裂的颈骨上，并没有把露在鸡窝外面的颈骨全部掩埋，那冰红的信息在顽强地从落雪下面透露出来。不难想象，公鸡是为了保护母鸡，在与黄鼠狼搏斗时，才被黄鼠狼咬死的。公鸡是英勇的，公鸡的死是悲壮的。

　　周天杰往天上看了看，雪是不下了，天还阴着。周天杰往菜园的雪地上看了看，积雪把黄鼠狼作案的痕迹抹得平平整整，黄鼠狼早就不见了踪影。该天杀的黄鼠狼，你干吗非要和我的公鸡过不去，干吗非要和我周天杰过不去，我日你八辈祖宗！

　　周天杰打开鸡窝的铁栅栏门，拎着公鸡的翅膀，把公鸡的尸体取了出来。在他往外掏公鸡时，那三只母鸡咕咕了一阵。公鸡死后，它们定是哭了半夜，神情都很悲慽。它们像是和它们可爱可敬的丈夫作最后的告别。

　　吃早饭时，周天杰觉得喉咙下面有些噎。他咬了一口馒头，伸着脖子，用手捋着脖子，向下捋了捋，才把一口馒头咽下去。再咬一口馒头，又被堵在了半道。周天杰不信这个邪，他的脖子又不是公鸡的脖子，他的脖子又没被黄鼠狼拦腰咬断，干吗就不通畅了呢！于是他闭上嘴巴，调动一切往下咽的能力，使劲往下咽。这一次， 他咽得直翻白眼，也没能把馒头咽下去。他觉得有一样东西在往上顶，顶得他干呕起来。这一呕，把没有咽下去的馒头呕了出来。

　　老吴说：你怎么了，吃饭慢点，快喝一口稀饭，往下冲冲。

　　周天杰没有喝稀饭，他还是想呕，遏止不住地想呕。这一呕，就呕出了一口鲜血。

　　他一见自己呕出来的是鲜血，顿时脸色刷白，嘴角痉挛，眼里涌满泪水。他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完了，看来自己真的得了噎食病。

　　老吴吓坏了，她赶紧扶住丈夫，喊着天杰，天杰，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儿。你赶快到矿上工会找洪主席，让他派人来救我。

　　此时，郑宝兰已踏着雪上班去了，小来还在被窝里睡懒觉，老母亲喝了一碗稀饭，已经回到自己住的小屋。老吴说：你看，我早说让你买一个手机，你说用不着，舍不得花那个钱。现在要是有个手机多好，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洪主席。

　　周天杰摇了摇手，有气无力地说：别说那么多了，赶快去吧。

　　矿上派救护车把周天杰拉到了集团公司总医院，医院的检查很快有了结果。医生让周天杰别回家了，住院吧。

　　周天杰对医生说：我得的是什么病，我自己清楚，你们不用瞒着我。请明确告诉我，我得的是不是噎食病？见医生面有难色，他又说：你只管说，我挺得住。

　　医生没有说他得的是噎食病，医生说他患的是恶性食道肿瘤，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食道癌。

　　周天杰说的是挺得住，但到底没有挺住，他一听就哭了起来，说我不能死啊，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啊！我上有80多岁的老母亲，下有没有长大的小孙子，我儿子已经在瓦斯爆炸中死了，我要是再死了，我们这个家还怎么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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