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第二十一章 不信东风唤不回(下)
(上接10月28日A14版)
按蒋志方原来的设想,只要卫君梅没有倒下,只要卫君梅还在食堂上班,他看一眼卫君梅就行了。可当他看到卫君梅后,他又有些不大满足,想马上转身离开不大容易做到。自从母亲登门找到卫君梅之后,他还没有和卫君梅交谈过,不知卫君梅现在对他的态度如何。他给卫君梅发短信,得到的回复都是“暂未收到您的短信”。他一再给卫君梅打电话,卫君梅的手机也都是关机的状态。从短信和电话这两个方面判断,卫君梅对他采取的是拒绝的态度。卫君梅不仅对他关上了门,连窗户也关上了。以前,尽管卫君梅从不给他回短信,但短信可以送达卫君梅的手机,卫君梅可以看到。现在,卫君梅连短信都不看了。以前,卫君梅还偶尔接听一下他打的电话。现在,电话根本打不进去了。他隐隐觉得,卫君梅所采取的这些措施都是针对他的。因为手机是他送给卫君梅的。他本想把手机变成一座桥,通过这座桥走近卫君梅。可卫君梅把桥拆掉了。他还想把手机变成一条纽带,用纽带将他和卫君梅联系起来。可卫君梅把纽带扯断了。卫君梅变成这样的态度,还是与母亲去找了卫君梅有关系。在母亲没去卫君梅之前,卫君梅不是这样的。母亲找了卫君梅之后,卫君梅才变成了这样。至少来说,手机是无效了,他用手机跟卫君梅是联系不上了。不过,蒋志方的侥幸心理还是有的。手机是一种机器,机器难免会出故障。也许卫君梅的手机出了故障,卫君梅没顾得上去修理,手机就死机了。这个时候,正是用得着他蒋志方的时候。蒋志方很快打定了主意,他要帮卫君梅修理一下手机。同时,他要把自己的手机和卫君梅的手机交换一下,把自己没出故障的手机给卫君梅使用,等把卫君梅的手机修理好,他就自己使用。反正他和卫君梅的手机是同一个牌子。
嫂子你好!蒋志方走进食堂的餐厅,走到卫君梅面前,向卫君梅问好。
卫君梅脸上红了一下,愣住了。她没有向蒋志方问好。
你的手机是不是出了问题,我能帮你修理一下吗?
手机?噢 ,我也不知道。对了,正好你来了,把你的手机还给你吧,还有充电器。卫君梅从口袋里掏出用一个塑料袋包着的手机和充电器,递向蒋志方。
蒋志方接过塑料包,没有打开看,就把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说嫂子,我的手机你先用着,等我把你的手机修理好,我给你打电话,通知你。
卫君梅没有接蒋志方递给她的手机,她说:我跟你说过,我用不着手机。卫君梅说罢,推着小车走了。
蒋志方跟了过去,说现在是信息时代,有个手机获取信息还是方便些。
我不需要什么信息。
这会儿是半上午,到食堂吃饭的人不是很多,只有那么三五个。他们不是坐在一张桌子前就餐,东坐一个,西坐一个。见一个男的追着一个女保洁员说话,他们一时忘了吃菜,眼睛都像追光灯一样追着他们两个看。吃什么菜都不重要,看一个男的追一个女的,却比吃什么菜都有味道。
蒋志方把自己的手机放在卫君梅推着的小车里了。
卫君梅把手机拿出来,没有交还给蒋志方,就近放在一张餐桌上面了。没人在这张餐桌上吃饭,餐桌上没有盘子没有碗,手机放在上面有些显眼。
蒋志方没有把手机拿起来收回,任手机在空落落的桌面上放着。手机的样子有些可怜巴巴,但手机无话可说。在有些情况下,手机有可能会成为一件信物,这会儿它却好像变成了一件弃物。
嫂子,等你下了班,咱俩谈谈可以吗?
卫君梅断然拒绝:不可以,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妈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我丈夫叫陈龙民。
我做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嫂子给我指出来,我好改正。卫君梅推着小车往水泥柱子后面走,蒋志方跟着卫君梅,也向水泥柱子后面走去。蒋志方觉出那些在餐厅吃饭的人和在食堂窗口卖饭的人都在看他,自尊心一向很强的蒋志方对那些人有些反感,他真想对那些爱看热闹的人大喝一声,说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但同样是自尊心在起作用,蒋志方克制住了自己,谁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吧,反正他不能在公共场合失态,更不能在卫君梅面前失态。
卫君梅突然提高了声音,对蒋志方说: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你老缠着我干什么!我欠你什么吗?
蒋志方的自尊心还是受到了伤害,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又像是受到了雷击,他一时失去了反应,愣住了,呆住了,傻掉了,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像一个石头人一样。待他反应过来之后,他觉得五内波涛翻滚,在一涛一涛向上冲击。他有些不能自持,有些站立不稳。眼看“波涛”要冲破喉咙的闸门,冲破眼眶的堤坝,把他冲得一塌糊涂。这时候,蒋志方的自尊心上升到了意志力,他的意志力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他没有让眼泪流出来,更没有哭出来。不但没有哭,他还不失分寸、不失风度地轻轻摇了摇头,微笑了一下,对卫君梅做出了道歉。他说的是:嫂子,对不起!
道歉之后,蒋志方才离开卫君梅,出门去了。
走到门外,蒋志方听见有人在餐厅里大声喊:哎,这是谁的手机?谁的手机落在桌子上了?要是没人要,我可拣走了!
既然卫君梅用不着手机,蒋志方要手机也没用了。直到这时,蒋志方的眼泪才不可遏止地流了出来。
郑宝兰快步从食堂里边走了出来,替蒋志方,不,是替卫君梅,把手机从桌子上拣起来拿在手里。她一直关注着卫君梅和蒋志方的事,不用说,从蒋志方走进餐厅,她就看见蒋志方了。蒋志方和卫君梅对话,她也听到了。不知为何,郑宝兰的样子有些生气,气得脸都红了。不知她是生卫君梅的气,是生蒋志方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她把手机送到卫君梅面前,上来就质问道:怎么,连手机都不要了!
此时,卫君梅已走到餐厅一角,在一张餐桌前坐下了。她大概有些累了,需要坐下来休息一下。她看了看郑宝兰递给她的手机,没有伸手接。她说:宝兰,你替我把手机还给他吧。
凭什么我替你还给他,我算老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想让我当坏人是不是!
卫君梅不知道郑宝兰为何生这么大的气,她说:宝兰,你怎么了,你跟谁说话呢!
我就是跟你卫君梅说话。卫君梅,你太不像话了!郑宝兰好久没把卫君梅叫卫君梅了,都是叫君梅姐。在郑宝兰的眼里,君梅姐是一个强者,她是一个弱者。而今天,她们的力量对比好像突然间发生了变化,她变成了一个强者,卫君梅变成了一个弱者。
我怎么不像话了?
有你那样说话的吗!人家真心实意对你好,你怎么能说人家缠你呢!怎么能说到谁欠谁什么呢!人人都有一张脸,谁都是要脸的人,你那样说话,跟打人家的脸差不多,太伤人了!
轮到卫君梅发愣,发呆,发傻。她说过那样的话吗,那样难听的话是通过她的口说出来的吗?有一点毫无疑问,她说过一通话后,蒋志方就走了。人人都有弱小的一面,卫君梅不敢面对郑宝兰咄咄逼人的目光,她低下了眼,低下了头。低下头还不够,她的两只胳膊往桌面上一趴,把脸埋在弯起的臂弯里了。刚把脸藏起来,卫君梅的头就开始颤抖,脖子就开始颤抖,全身就开始颤抖,就哭得一塌糊涂。是的,她没有哭出声,是饮泣。泣有千声万声,都被她饮了下去。泣有千升万升,也被她饮了下去。卫君梅的肚子里能盛多少泣呢!卫君梅以圈起的胳膊掩面,不愿让别人看见她的汹涌的泪水。真正的哭都是哭给自己的,不是哭给别人看的,她的哭没有任何效果意识。
郑宝兰没有被卫君梅的哭吓住,她说:我不劝。
当郑宝兰把煤块儿一样的手机放进卫君梅手里时,一开始,卫君梅的手指是张开的,手机在她手心上放着,她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把手机握住。
郑宝兰没有再动卫君梅的手,就那么站在旁边看着她。
有人走过来,问卫君梅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郑宝兰说:没事儿,她一会儿就好了。
卫君梅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把手指收拢,一点一点地把手机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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