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10月30日A14版)
每一块煤田的地质储量都是有限的,每一座矿井也有一定的开采年限。好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的生命有限,星球的生命有限,矿井的寿命也有限。一般来说,一座矿井的设计开采年限是六十到七十年。这和一个人的生命长度几乎是对应的。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生在某个矿山,人转,井架上的天轮转,矿山老,人也老,天轮停止了转动,人的一生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
一座矿井在设计时规定了开采年限,但在实际开采过程中,并不一定按规定执行。有的矿井采着采着,就加大了开采强度,设计年产本来是200万吨原煤,一放手一年就采出了240万吨或280万吨。这样一来,矿井的生命就会提前结束。还有一种情况是,大矿周边灵活机动的小煤窑麋集而来,疯狂地对大矿完整的肌体进行掠食,你抢一块,我夺一块,把一座座好端端的煤矿生生地糟蹋掉了。
好比一个人,本来可以活到60多岁,由于备受蹂躏,结果未到成年就夭折了。这样一平均,所有矿井的寿命就减去不少,恐怕还没有人的平均寿命高。
有的矿井报废了,矿工和他们的家属并没有离开,还在矿上继续生活着。几十年过去,他们和煤矿朝夕相处,相依为命,几乎都有了儿子,还有了孙子。矿上有他们的房子,有他们的家,有他们熟悉的矿街,熟悉的小酒馆,还有他们对煤矿的感情。矿井有多深,他们对煤矿的感情就有多深。矿井关闭了,有的矿工还会沿着老路,到井口去看一看。井架还在,但天轮被抽去了灵魂似的无极钢绳,凝固不动。锅炉房早已熄火。偌大的工业广场空无一人,只有一种灰鸟,在不知名的地方叫上几声,像是为报废的矿井唱挽歌。通往井口的铁轨还在,铁轨两侧和道心内,煤尘上面是灰尘,几乎把铁轨淹没了。
矿工会怀着追思的心情,趟着积尘,向井口走去。通过粗钢管焊成的铁栅栏的缝隙,他们会使劲往井口里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他们熟悉的、所有矿井共有的气息还徐徐地从井底涌出来,使他们回想起在地底挖煤的难忘岁月。回首望去,残留在井口两边墙壁上用红漆写成的大字对联还在,上联是“汗水洒煤海深处”,下联是“乌金献祖国母亲”,横批是“安全为天”。母亲的说法会让他们突然间热泪盈眶,乃至于欲对矿井深深鞠躬。
在破产关闭的煤矿井口,不时会有人到那里烧纸,放炮,磕头,做一些祭祀的活动。矿井不是坟,为何到那里祭祀呢?祭祀历来是一个庄重的仪式,在哪里祭祀,自有其庄重的理由。那是因为,在矿井开采的几十年间,矿工们不仅在地层深处浇灌了汗水,抛洒了热血,贡献了青春,甚至还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座矿井下面都埋有不少矿工的英魂,少则几十个,多则上百个,甚至几百个。有一种说法,人在哪里死亡,灵魂就留下在哪里。所以每到工亡矿工的忌日,他们的亲人就到井口祭祀。祭祀也有烧纸化钱的意思,烧纸的同时,须用鞭炮声把井下的灵魂唤醒,并呼唤死者的名字,死者的灵魂才会从幽深的矿井里升出来,收到亲人送给他的钱。但是,倘矿工是因井下发生瓦斯爆炸而亡,烧纸时就不可放炮。
因为瓦斯爆炸是爆炸,放炮也是炮在爆炸,虽说两种爆炸不可同日而语,但毕竟都会发出爆炸的声响。矿工的亡灵对爆炸极度敏感,并充满恐惧。他们听到放炮声,会以为瓦斯爆炸又来了,会吓得魂飞魄散,不但收不到亲人送给他们的钱,他们的灵魂还会受到再度伤害。
龙陌矿所在的煤田,田里的煤也快采完了。煤田里的煤,不像田地里的庄稼,庄稼收去一茬,还会再长出一茬,而煤是不可再生的矿物,一旦采去,就永远没有了。也许再过3年5年,或10年8年,龙陌矿就会宣告破产。
等该矿彻底关闭之后,那些工亡矿工的家属也会在矿工的忌日到井口烧纸。但目前来说,煤矿仍在生产,天轮仍在飞转,井下井上还是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每天仍有大量亮晶晶的煤炭通过火车运到需要它的地方。这时,人们还不能到井口烧纸,烧纸会影响生产,也会造成不好的气氛。特别是像龙陌矿这样的矿井,众多工亡矿工的忌日是那么集中,大家若在同一时间到井口烧纸,可怎么得了!要烧纸只能到生产区的外围去烧,或到工亡矿工的坟前去烧。
一个平常的日子,禇国芳到郑宝明坟前不是烧纸,却哭了起来。褚国芳改嫁之后,村里的人几乎把褚国芳忘记了。现在她回到了前夫郑宝明的坟前,不知遇到了什么难处。
北风刮得呼呼的,冷空气冷得有些刺骨。褚国芳哭得哀哀的,边哭边诉:宝明,宝明,你不知道我的日子是咋过的,你把我丢得好苦啊,你难道一点儿都不管我了吗!
同样是改嫁的秦风玲,日子要比褚国芳好过一些。反正没人见她到陶刚的坟前去哭。自从陶小强不愿再上学回到家中,秦风玲的丈夫尤四品却不愿再回到秦风玲身边,他重新回到矿上的单身宿舍去住。他宁可放弃秦风玲热辣辣的身体,宁可放弃秦风玲为他“充电”,也不愿再回到秦风玲租住的那间房子里去。
秦风玲找到单身宿舍,跟尤四品哭过,闹过,甚至要在单身职工宿舍里为尤四品“充电”,把尤四品的单身变成双身,尤四品还是不同意跟她一块儿回家。
尤四品咬定一句话:结婚不自由。秦风玲问他怎么不自由了,承诺以后给他自由,想怎么自由就怎么自由。尤四品还是说结婚不自由。他不但不跟秦风玲回家,还提出了跟秦风玲离婚,重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无奈之际,秦风玲只好再次求助于卫君梅。卫君梅帮秦风玲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说症结不在尤四品身上,而是在陶小强身上,只要陶小强天天在家里待着,尤四品就不愿回家。陶小强正是学习的年龄,天天待在家里不是长久之计,必须给陶小强找点事情做才行。卫君梅听说矿街上有一家美容美发店在招收学徒工,她和秦风玲找到店老板,跟店老板说了许多好话,总算把陶小强送到美容美发店当学徒去了。
看病要对症,吃药须吃准。看来卫君梅是把尤四品的“病症”摸对了,“药”也下准了,陶小强一去美容美发店当学徒,秦风玲再去喊尤四品回家,尤四品就没有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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