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素芝
做你喜欢做的事，上帝会高兴地帮你打开成功之门，哪怕你现在已经80岁了。
——(美国)摩西奶奶
生命的奇妙，在风靡全球的摩西奶奶身上有最好的验证。她出生在美国一个普通农民家庭，12岁做女佣前读过几年书，27岁结婚后，一生都在农场的柴米油盐茶中度过。她闲暇时的业余爱好是手工刺绣，直到70岁后因关节炎拿针困难改成了绘画。这样，她的画作常被当地人作为装饰。三年后，一个收藏家无意间看到她的画，并锲而不舍追到她本人，买下了她的全部作品。80岁那年，摩西奶奶的个人画展在纽约举办，一时间，她那质朴清新、充满天真和孩子气的画作，旋风一样在美国引起轰动，她本人也成为大器晚成的代表。
三个月前，朋友送我一本“摩西奶奶”的画集《人生永远没有太晚的开始》，里面收有她的百岁感言和近百幅作品。正当我把它放在枕边当作自己的中年励志书来读时，沈丘同窗好友赵丽丽送来他父亲——年近80岁的海滨先生的画集初稿，说要为父亲出本画集。并嘱我写点什么。
一样的70岁开始绘画，一样的80岁硕果丰盈，又一朵生命之花怒放让我莞尔：是命运的定数，还是海滨先生赶上了时髦？莫非他在为“人生永远没有太晚的开始”作精彩的注脚？
因与丽丽的学友之缘，我和海滨先生相识甚早。在我心中，他是一位颇有担当和人文情怀的知识分子，又是一位让人温暖的文化长者。记得，初次见到海滨先生是1985年，我和丽丽从周口技校毕业前的那个寒假。学友高方从外地回来，三人兴致勃勃地谋划沈丘、淮阳之旅。一色的文学青年，一色的对文学沉醉。去沈丘的路上，激情澎湃的我们一边探讨着瑞典皇后黛丝蕾的《我与拿破仑》，一边交流着孔捷生的《南方的岸》，到沈丘时天色向晚。下车后正好看到播放《南方的岸》的电影预告，三人兴奋地欢呼着。
只是，欢呼早了些，影片放映刚刚结束，我们看到的是人家尚未撤掉的广告。但文学的激情还在发酵，当时王蒙先生主编了一本《走向文学之路》，一批风头正健的作家在谈论文学与人生。王蒙自问《我在寻找什么》、张洁把文学喻为《我的船》、冯骥才认为文学是《命运的驱使》、张贤亮说自己《满纸荒唐言》、孔捷生谈自己的《文坛学步》……这些文学的宣言一石激浪，引发我们强烈的共鸣。
在这种得意妄言的文学氛围中，我们见到了海滨先生，他呵呵地笑着，慈爱的目光追随着我们，交流中有论争时，他也会插两句，讲述他的意见，中肯而有见地。于是，30年前那次不经意的相见成为温暖至今的记忆。
毕业后的我们，在成家立业中各自忙碌着，同学之情、朋友之谊在文学这根线的牵动中萌发生长，而书生意气的海滨先生，因身处县里的政治漩涡中心，经受了生活的磨砺和命运的浮沉。
世间有一种力量叫命运，当厄运到来时，往往会让英雄气短，像力拔山兮的项羽，面对命运拔剑自刎；更甚者是忍辱写史的司马迁，在无奈中承受命运之劫！让我好生欣慰的是，海滨先生那份慈爱和质朴未变，仍是敦厚中透出儒雅，平和中带着坚定，是为数不多的让我感受到温情力量的文化长者。
丁亥年春节刚过，从丽丽电话中得知她母亲年前去世的消息，几天后，匆匆赶往沈丘。在海滨先生家栽满青藤的小院里，一家人正围在一起包饺子。海滨先生不无伤感地说，把你阿姨送走了，她不受罪了，现在每天的日子都空落落的。
丽丽赶快岔过话题，说父亲现在重操画业了，每天写写画画，很投入。说着从卧室里拿出他的画作给我看。画上的凌波仙子郁郁葱葱，开着黄芯的白色花蕊，花盆边一壶一杯，右上角题写“淡墨轻和玉露香，水中仙子素衣裳”，左上角题写“凌波仙子造诣深，清淡素雅早知春。两袖清风无人识，一缕香魂奉献君”。
另一幅是枝叶茂密的葡萄，疏密有致，下面题写着长句：“腾挪跌荡五十年，老来囊中羞又惭。笔下明珠归我管，随意撒向乱藤间，两袖清风随缘去，一顶污冠令心寒。陶兄教我归去来，家园胜过桃花源。”
这两幅画，疏朗有致，无论构图还是题诗都看不出初学者的痕迹，我且惊且喜，知道丽丽在河南省美术出版社的弟弟是个画家。便笑说，这里还真藏龙卧虎呀。
说着，海滨先生感叹道，几十年说去去了，很多年不画，快丢完了。你阿姨去世后，日子空了，才有了重拾画笔充实自己的想法。
这个清晰的镜头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如今，这位重拾画笔的老人创作颇丰。去年年前见到海滨先生，仍是在一个长着青苔的小院里，坐北朝南的三间平房，左边一间是卧室，右边一个大客厅，客厅的西南角窗前放着一个大案子，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有画好尚未题字的，也有刚刚点墨的，正中的客厅里挂着他大大小小的作品，说画聊画，海滨先生已满是画中人的模样。
观海滨先生的画集，收有作品近200幅，有花鸟、山水、人物，题材多为梅兰竹菊荷葡萄，高山松石芭蕉鹰等。他的花鸟画淡雅清秀，儒雅大气；山水画山体众多，浮云层层，云遮雾绕，笔简意达，有仙山隐逸之感；而他的人物画，以虚写实，对形象的刻划，不求细节的真，简洁有趣。
集子中收入最多的是“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曲疏影横的红梅雪中怒放，隐逸的兰花幽处传香，潇洒自在的竹子虚心尽节，恬然的菊花独自开放，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中之王牡丹，珠圆玉润、丰盛充盈的葡萄，高山远眉不为命运屈服的鹰，等等等等，各具神态。他笔下的牡丹花最是多姿多彩，写意的，工笔兼写意的，虚实相润，生机盎然。最动人的是一幅幅葡萄，晶莹剔透，恍若眼前，让人垂涎欲滴。
集作家、画家于一身的冯骥才说，文人画的意义有两个方面，一是意境，意境就是把深邃的文学意味放到可视的空间里，这样文人画就有了千般意味，万种情怀。二是心灵的再现，所谓“喜气与兰，怒气与竹”，于是个性化和心灵化便成了文人画的本质。
看海滨先生的画，完全是一介文人一介书生的模样。借物抒情，托物言志，他用中国文人惯常的方式，借身边的梅兰竹菊或山水、人物表达自己的情思和抱负，或化古诗词入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所以他的画里总弥漫着古典的韵致。像《初雪访友图》、《望月思乡》、《雪野览锦》、《梨花满地不闻莺》、《渔舟一叶吞江去》、《初荷》等等，都在以不同的诗情展示自己的心灵世界，用不同的意境呈现不同的情感和滋味。在《诗在千山烟雨中》、《梨花春雨》、《绿柳鸟犍易归》、《夏图》等作品中，画中人或是观瀑远眺，或是梨花下的清丽女子，或是村头牧牛的小儿，皆超脱凡尘，自在洒脱，让我们看到了陶翁笔下的田园之美或高山隐逸之思。
古往今来，“花中四君子”呈现的自然美历来被文人高士注入一种人格力量、道德情操和文化内涵，用来表现正直、虚心、纯洁而有气节的思想感情。海滨先生对“花中四君子”的偏爱，让我看到他对自强不息、不作媚俗之态品格的坚守，也正是这种执着的坚守，让他晚年有勇气重拾画笔表达自我，用画笔证明自己的存在，并在短短的时间里回到文人本色，迅速进入文人画范畴。于是，多年郁积于心的人生苦难和磨砺生发为眼前的水墨，升华为他的精神财富，他在这方美的天地里勤奋地耕耘着，执着地展示他作为个体生命自我存在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