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村上有位长辈,姓胡,大家都叫他胡闹。胡闹并不是他的本名,我自小就听大人们这么叫他,至于他的真名叫啥我就不知道了。
小时候不懂事,每次回家就跟着村上的小伙伴们追在他身后又蹦又叫:“胡闹!胡闹!你又在胡闹什么?”其实小孩儿们直呼长辈名字,特别是外号,是相当不尊重的。但是大人们也总是跟他闹,我们也就跟着胆大妄为了。每次跟他使坏,他也不生气,只是嘿嘿傻笑。
胡闹是个单身汉,前些年和他母亲一起过,自从他母亲去世后,就剩下他孤单一人了。胡闹很勤快,平时村里人有些懒得干的事,麻烦干的事,或者是忌讳干的事,就找胡闹来帮忙,完事以后再给他十块八块工钱。胡闹从不拒绝,就是干活不细心,雇主们不放心就在旁边看着,指指点点、骂骂咧咧,小孩儿们看见了也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胡闹不善言辞,也不会骂人,只是咧着嘴笑,沉默无语。
有一年冬天,我随母亲回到老家,陪爷爷奶奶过年。看到胡闹在村子路边上打蜂窝煤,把打好的蜂窝煤整整齐齐地摆在路上。蜂窝煤是冬天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东西,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屋里支上个火炉子,摆几块蜂窝煤进去,烧得红透红透的,可暖和了。早晨起床时最冷,衣服冰凉冰凉的,奶奶就拿上我的棉裤,挨着炉火烤一烤,待我穿时就热乎乎的了。胡闹可是村上打蜂窝煤的行家,一到冬天各家就开始把胡闹往自己家里拽,让胡闹打好过冬用的蜂窝煤。有院子的就请到院子里,没院子的就在路边。冬天到了,在外地上学的、打工的都回家了,大伙儿围坐在蜂窝煤炉边上取暖,说说笑笑,其乐融融。但大概谁也不会想到胡闹这个单身汉的冬天是怎样度过的。
有一次我问父亲:“胡闹是不是傻?”父亲立即严厉地教训了我:“不许胡说,你胡闹大伯为人憨厚,现在社会上哪还有这么善良实在的人啊。”原来,胡闹大伯的家原本也是富裕的,后来父亲早死,他从小便开始独自生活,在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里长大。他曾经也有过老婆,是个要饭的女人路过村里,饿昏在路边,胡闹大伯救了她。这个女人与胡闹大伯过了几年的安稳生活,谁知有天拿了胡闹大伯的钱就跑了,胡闹大伯没离开过村子,也没再去找。村里人便开始拿这件事情笑话他,他也不生气,嘿嘿笑着,眼角又加深了几道褶。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提得少了。
最近一次见他,是2012年底我参军入伍前,遵照家中的习俗,我和母亲回到坟地看望故去多年的奶奶,给她的坟烧些纸钱,再整理一下。这自然请来了胡闹大伯。只见他朝着两只手呸呸吐了几口唾沫,便开始娴熟地挥着锄头铲掉坟头上的草。我这才发现,胡闹大伯已经老了,头发花白了,黝黑的脸上笑起来堆满了皱纹。可他还是那么壮实,不一会儿就把我老奶奶的坟头整理好了。母亲对胡闹大伯表示感谢:“大哥,辛苦你了。”说着便掏出些工钱给他。胡闹大伯接过钱,把手在他的棉裤上抹了两下,这才接过钱,仍然是满脸憨笑地对我们说:“恁都先回去吧,俺给老太太再收拾收拾。”
又到春节了,给家人打电话,随意问起胡闹,父亲很淡漠地说了一句:“胡闹啊,前一段儿死了。”听了父亲这句话,我有点吃惊,甚至鼻酸……
我把目光朝着故乡的方向望去,窗外,大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