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鸭先知。那么,非江非河,只是荒村野渡,又是什么先透露春情的呢?是杨柳?是桃花?还是春情就藏匿在静默之中?
中国的现代化,还有一段漫长的道路。就说这眼前的桃花渡吧,似乎自古以来无多改变,南北半里宽的水面,始终飘荡着一只古老的小木船。摆渡的莫老爹,居然一根竹篙两把桨,将三十年的生命贡献给了渡口。他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不错,那些年,倒的确有人放过风,什么该给小船装上马达了,什么就要在水上架一座水泥桥了等等,可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也不见谁认真地兑现过。说大话总是不费力气,人嘴两片皮嘛!莫老爹听听而已,也不往心里去,每天照旧忠于职守,风雨里点篙荡桨,一年四季载人渡牲口。庄稼人务实,没影子的事儿,何必先敲“三通鼓”?
可今年一开春,像是情况有点大不同。那一日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河南岸有几个生客喊渡。莫老爹披件雨衣,把船靠拢接他们登舟。上来的三位客人很讲礼数,左一个“老人家”,右一个“老渡家”道辛苦。他们是来办什么公的呢?莫老爹未免纳闷,便一边荡桨,一边打问:
“你们几位同志赶在潮巴巴的天气出门,是——”
“啊,我们是从县里来的。”一位撑黑雨伞的中年人谦和地回答,“是特为来你们这儿找乡里商量架桥。”
“架桥?又要架桥?几时?”莫老爹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劲儿地追问。
“怎么,你老爹还当儿戏?是要架桥啦!”另一个打红伞的青年打趣地插嘴,“过不了多久呀,只怕连人带船都得停业,你老莫怪哟!”
“咳,瞧你这位同志说的,架桥利民,我为啥还反对?”老人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微悦地抢白,“修路铺路,自古以来就是修德积善的好事嘛!停业就停业,人和船另谋出路。”
“说得好!”三位客人全笑了,笑声在桃花渡水面上荡漾……
“……可我听电视和收音机里说,哪儿哪儿的什么工程不是都‘下马’了吗?这桥……该不会像前几次那样,光打雷不下雨吧?”莫老爹心直口快,有什么疑虑说什么。
“不会的,老人家!”中年人解释道,“该下马的下马。往后,我们的建设要讲究实事求是,就是要从每一个小事、每一条河流做起,再也不能靠吹牛说大话过日子了。你说对不?”
“营建桃花渡桥,这可是县人代会的提案哩!人民提了三十年,也该兑现了。假不了哇!”青年人补充了中年人的话。
莫老爹听明白了,他完全听明白了,但是他竟没有吭声,也忘了抹去额上的雨水。他只是朝掌心吐了一口唾沫,一个“蚂蟥大伸腰”,使渡船直射对岸。
春雨还在下,春雨静默无声地滋润着桃花渡的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