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忘的,是我6岁那年夏天母亲在月光下低吟浅唱的一首首童谣。
吃过晚饭,夜幕降临,幽蓝幽蓝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的星星,一眨一眨的,月亮也升上了天空。良辰美景里,我和母亲坐在院子里乘凉。一层淡淡的雾气薄笼树梢,袅袅如烟,榆树婆娑的影子洒在地上,细碎的月光也从枝叶间洒落下来。不远处,蝈蝈、蟋蟀、青蛙、知了们轻轻唱着抒情的歌,在这美妙的合唱声中,辽阔的田野渐渐沉睡。碧绿的庄稼、潺潺流动的小河、蛇一样弯曲的乡间小道、弥散着馨香气味的花草和枝叶、浓郁而又清新醉人的空气——一切都是这样曼妙迷人。母亲轻摇蒲扇,一边拍着我的脊背,一边如梦呓般哼唱:“小老鼠,爬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三妮,拿猫来,放开猫儿把你逮。老鼠吓得吱吱叫,出溜跑到大门外。”
为了逗我开心,母亲有时拉着我的双手,边唱边轻轻摇晃着我:“筛箩箩,打面面,我问俺儿吃啥饭。凉面条,打鸡蛋,呼噜呼噜吃三碗。”
在母亲美妙的哼唱声中,月亮渐渐升上了中天,她身着白色的纱衣,娴静而又安详,温柔而又大方。看我了无睡意,母亲就竭力坚持着,边打瞌睡边断断续续地低语:“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赶到高山上。烙油馍,蘸砂糖,媳妇媳妇你先尝。”
夜露渐凉,我的眼皮不停地打着架。直到我沉沉入睡,母亲才把我轻轻放到榆树下的软床里。
一天深夜,邻居二婶推开了我家的门。二婶的大嗓门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说大嫂,人都不是铁打的,白天干活累得骨头都散了架,天明了还要干活,你咋不早点睡觉?”
母亲幽幽地说:“和儿子在一块,我一点也不感到累。再说了,儿子6岁了,我想让他早一点上学。我斗大的字不识半升,不教他唱一些童谣,我还能教他什么?”
果如母亲所愿,我在6岁那年入了学,而我的小伙伴都是7岁入的学。令我扼腕而叹的是,我越学离母亲越远,现在已有1000公里的相隔。
在岁月的迁徙中,一定有一些什么是我所不能守候的,才空叫尘念如红烛,滋滋燃着,熬成寸寸的细灰。
比如我已远离了“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的热土,远离了“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的乡村夏夜,远离了发白齿落、腰身佝偻、倚门而望的慈母。
于滚滚红尘中,一定有一些什么是我所无能为力的,才痴让风情如流水,涓涓淌着,聚成“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轻愁。
比如我想让时间定格,定格在6岁那年的夏天,于溶溶月夜,我坐在院中榆树下,聆听母亲低吟浅唱一首首脍炙人口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