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晚年退居洛阳，以歌姬樊素、舞姬小蛮为侍者。樊素和小蛮的青春岁月都贡献给了这位寿比南山的大诗人，彼此间的情感不断发酵，形诸诗文，醇厚而蕴藉，俱成不朽之名作。“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白居易并未用诗句工笔描绘二姬的美貌，强调的只是她们各自的特点：樊素的口如樱桃般小巧而红润，小蛮的腰如杨（枝）柳（条）般纤细而柔软。这两句诗合成一个成语——素口蛮腰，二姬借此“羽化而登仙”。

　　古人审美，固然重视颜值，但更重视态度，以貌取人只是初阶，以态取人才是高级。《诗经》中的名篇《硕人》描绘一位侯门名姝的容貌、仪态，诗人可谓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对这位窈窕淑女的双手、皮肤、脖颈、牙齿、额头、眉毛各有所喻，容貌姣好殆无可疑，可是真正出色的是她的仪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魅力四射，堪称无敌。你可能会嘀咕，这位美人身材高挑，诗人为何不着墨描写她婀娜的腰肢？是啊，这确实是一个本不该有的遗漏，是这首诗的美中不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就是一例。这位楚王指的是春秋时期的楚灵王，他不仅喜欢细腰的宫娥妃嫔，而且对细腰的士大夫也格外高看一眼。如此这般，他的爱好就不仅影响了楚国人的审美倾向，而且还关系到楚国公务员的命运和前途。你试想，女人要取媚邀宠，男人要升官发财，节食减肥是不得不走的路径，患厌食症而倒毙，就成了他们挥之不散的噩梦。细腰好看，自然才美，厌食症患者和饿殍的细腰足以令人触目惊心。“国王病态，则国民病态”，证之于楚灵王好细腰，洵非虚言。

　　有人说，中国古代四大美女，西施是细腰，王昭君是细腰，貂蝉是细腰，只有杨玉环以丰满圆润著称，是不是细腰，暂且存疑。唐人审美，崇尚丰肥，杨贵妃的体形就自然而然地被大家想象成莫言的长篇小说书名“丰乳肥臀”了，但从杨贵妃跳霓裳羽衣舞令唐玄宗迷恋不已的极致表现来看，她的腰肢不可能粗到哪儿去。我奇怪的倒是，中国人评选四大古典美女，为何舍弃赵飞燕而选择貂蝉？赵飞燕以细腰轻盈著称，能作掌上舞，是因为颜值不够，没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不对啊，汉成帝眷顾赵飞燕和她的妹妹赵合德，一度近似花痴。我仔细琢磨，若论“迷死人”的魔力，赵飞燕稍逊风骚，她输就输在这里。貂蝉迷死了董卓和吕布，与倾国倾城仅差一粒米的距离。

　　时至今日，仍有众多女生将细腰当作傲人的资本，一旦有谁灵机一动，创意用A4纸量腰，效仿者便争先恐后。这种行为艺术张贴着时尚标签，既开心，又养眼，瞬间风靡。有人认为她们的求同意识太强，对个性发展不利；有人担心粗腰女孩会因此自卑，节食和抽脂将危害健康；有人则怒气冲冲地批判A4标准过于苛刻，是少数人对多数人的粗暴施压。对此，我的态度更乐观，情绪也更平稳。古今中外，只要不是男人给女人制定审美标准，危害性就微不足道。要知道，西方中世纪女性束胸，中国明清时期女性裹足，都是男权社会中男性的病态心理造成的恶果。

　　让我们返回文章的开头，樱桃小口和杨柳细腰是美女的硬件，若要尽态极妍，就必须配之以歌舞，调之以情愫，软件的作用十分重要。这个时代，审美多元化，大嘴美人朱莉娅·罗伯茨和粗腰美人凯特·温斯莱特都是好莱坞的顶尖级影后，她们的粉丝数以亿计。撇开世俗的审美标准，依我看来，仪态万方，风情万种，演技高超，敬业精神优异，其成功的资本在此不在彼。诚然，在她们眼中，一张A4纸确实太小了。（王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