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窗前有一棵枣树，那是一棵小老树，因为在它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一棵大榆树，几乎完全遮住南来的阳光，所以它一直长不大。

　　就像一个发育不全的孩子，瘦骨嶙峋，枝叶很少，主干倾斜，全都压在屋顶上。那个时候，我家的屋顶是用麦秸糊盖的，一有风吹草动，枣树的枝干就会在屋顶上扫来扫去，结果把麦秸掀了起来，遇到下雨天我家的房子就漏雨。我的父亲在修了三五回之后，生气地说：“这棵枣树总也不见长，干脆舍了罢。”我们兄弟三人听了不情愿，可又不敢说什么，倒是我大哥很麻利，他寻出一根麻绳爬上树，拴住枣树头往老榆树的枝桠上一系，枣树的树冠便被拉直了，枣树也就保住了。

　　枣树在春天似乎比其他的树慢半拍，让人感到生命的复苏往往是一个缓缓的过程。杨柳都已翠叶青青，它才从黑黑的芽苞里爆出五六枝叶子，嫩嫩的，淡淡的，黄黄的，像颇有现代气息的少女的头发。又过了些日子，一枝枝叶子下便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黄花，碎碎的，小小的，有小米粒那么大，发出的香气也不是很浓，很少有蜜蜂来光顾。只有在清晨，我临窗而读，才能闻到它淡淡的清香，给我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一缕清新，让我在贫穷的日子里充满希望。过了不到三天，枣花纷纷飘落，透过窗格，落了我一桌子。

　　枣花开过，麦收的季节也就到了。望着满院子摊晒的麦子，才发现树上的枣子寥寥，当初枣树开花的时候都是满树，没想到结出的果实却很少，这让我很是伤感了一阵子。

　　到了夏天，枣树的日子并不好过，南来的阳光全被大榆树给遮住了，就像一个婴儿被过早地断了奶，枣树也过早地患上营养不良症。它的北面紧靠着房子，很少有风来光顾。夏天，在我的故乡是多雨的季节，雨水顺着屋檐落在地上，靠着屋檐的施舍，枣树才能得到滋润。树上的枣子更少了，当初结出的只有几十粒，后来又有一些因营养不良纷纷落下，一年之中能安全度过夏天的最多只有十几粒，有的年份只有七八粒，有的年份甚至一粒也没有。我们兄弟三人都很沮丧，我大哥建议将老榆树伐掉，可我父亲不许，因为每年的春荒季节，老榆树无偿地给我们提供它的花和叶，甚至根和皮，让我们全家人安安全全地度过灾荒。

　　秋天说来就来了，伴随着秋风最早落下的是枣树的叶子，它太经不起风吹雨打和季节的变换，也经不起虫子的蛀蚀。树上红艳艳的三四个枣子在秋风中晃动，像星星不时地眨巴着眼睛吸引着我的目光。我有好几次试着想爬上树采摘它们，可我够不着，枣子虽少，却生长在小树的最高处。树枝太弱，不能够承载我的重量，自然，我不能摘到的果子我的两个哥哥也不能摘到。不过我的大哥想出了一个最佳的方法，他寻到一根竹竿，虽说竹竿短一些，他先爬到老榆树的枝桠上，举起竹竿只那么轻轻地刮了几下，枣子便落了下来。我站在树下盼望着，看着枣子落下来，便择那最红的一颗捡起来，心里美滋滋的，可我没有吃，等我大哥下来之后，我和二哥再把捡起的枣子交给他。只有四颗，有一颗居然还生了虫。然后大哥再给我们分，我分得的自然是最大最红的一颗，其次是我二哥，最小的自然留给了大哥。我吃得心安理得，两个哥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剩下一颗有虫的枣子，再由大哥抠出虫子，一片一片地分吃。尽管那时候的日子过得非常困难，甚至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我们兄弟三人从不会因吃食而大打出手，不仅是我们兄弟三人，我们整个村庄也是如此，尽管家家户户过得都比较困难，但也相安无事。

　　也有那么一年春天，老榆树中的一根树枝因虫蛀而被大风吹折了，阳光和风透了过来，也就是那么一点点，那年枣树结的枣子特别多，几乎挂满枝头。那年秋天，我们兄弟三人不仅过了一次枣瘾，我们村子里的小伙伴也都尝到了新鲜的枣子。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那棵小枣树早已不在了。每当我在大街上看到有些人为一己之私争吵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大打出手时，我都会想起那棵小枣树，想起我那温馨的充满亲情的童年和那充满和谐的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