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晚 晴
 
 
 
2016年10月25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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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汉三先生
■杜鸣钟

  往事追忆

  大概是1975年的时候,那时我正在原籍的生产队里靠拉架车挣工分吃饭。一天,芝麻洼方面的一位文友向我传递一个信息,说是邢楼村一个叫邢汉三的人,过去当过《河南日报》的总编(实为《新河南日报》),因历史问题,现遣回邢楼劳动改造,笔头子相当厉害。友人还向我叙述此人富有传奇色彩的趣事:记忆力惊人,《四书》《五经》能倒背如流;走马观花,一街两行过目不忘;在生产队里种菜,分菜时从不用过秤,手一掂,几乎分毫不差;谁家盖房子,几间房能用几根檩条几根板椽,他不用计算张口就能说出。他还精通四国语言。我听了,甚是吃惊,太康县竟有这样传奇的人物?他为何流落到民间?我有了要去拜访他的念头。经过一番准备,我写了一篇小说带上,骑着自行车,往邢楼方向赶。

  走到涡河北岸的邢楼时,便打探汉三先生的住址。一个叫邢胜利的年轻人热情地把我领回了家中。他告诉我他是汉三先生的孙子,至于多远多近的孙子,至今我也不得而知。他说有事他可以向爷爷转达。我说我来的目的主要是拜访邢先生,就把随身携带的小说拿给他,希望汉三先生能提些意见。记得邢胜利招待我在他家吃了晚饭,他说爷爷在菜园劳累一天了,最好不要打扰他,说着就带着小说出去了。到了晚上十点钟的时候,胜利回了家,说是这篇文章他爷爷看得很认真,又在后面写了好多字。我接过来,在煤油灯下细看。我那篇小说写的是一位女青年甘当生产队饲养员的故事,运用“三突出”手法,现在看来,虽说价值观错了,但文学手法还是成功的。当时汉三先生在作品后面写的若干评语,我感到实在不能苟同,但现在看来,我当时是完全错了。

  那天,我就休息在邢胜利的家,第二天就赶回了家乡。

  没有见到心中的偶像,我实在心有不甘。经过一番酝酿,就又写了一篇作品,决定二赶邢楼。一天下午,我又骑自行车赶往邢楼,见到邢胜利,我就把要面见汉三先生的想法说了,胜利就又帮我联系,他回来告诉我,他爷爷已经同意晚上跟我会面。

  在邢胜利家吃过晚饭,他就领我去见他爷爷,来到了那两间破旧又低矮的房前。汉三先生在门口站着迎接我。他长得精瘦精瘦,一米六七的个儿,一副沉稳的表情,出奇的沉稳,那沉稳直接威慑着我,让我一眼就看得出这是个见过世面吃过大盘荆芥的人物。我们没有寒暄,也没有客套,甚至连大碗茶也没有喝上。屋内,有的只是两个小木板凳,我俩就地而坐,促膝长谈。我以拜师的口气,从本土文化向汉三先生请教。汉三先生从古陈国谈到扶乐国,继而又谈到古阳夏,从天下袁氏出扶乐谈到袁世凯,从刘郇膏又谈到儿子刘果,从诗人谢灵运谈到王新禛,他语气不疾不缓,嗓门不大不小,镇定自若,让我感觉到他知识的确渊博,记忆力的确惊人。随后我话锋一转,以挺惋惜的口气,探询他:“邢老,以你的出众才华,落得日伪汉奸这等罪名,让人真为你惋惜。”

  汉三先生听了,一阵沉默,足足有五分钟,然后以比较低沉的口气说:“最终的结果是因为我对时局没有把握好。”他顿了一下,又说:“人,哪个不是往上走啊!极少有人给官给位子不去做的。”他又感叹了一下,才说:“往往塔的底层人物众多,历史上,能登上塔尖的,又有几人呢!”

  我陷入了沉思,汉三先生的话语极富哲理啊!

  一晃几年过去了。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1978年,众多的考生向我传递信息,说汉三先生在芝麻洼一带开办日语、英语辅导班,在课堂上向学生们灌输要立大志的思想,并把我当作青年人励志的楷模,向学生们大肆宣传。我听了,深感受宠若惊,羞愧难当——其时,我在家乡仍然是个纯粹的农民——也深感汉三先生的政治嗅觉灵敏,刚闻到开放的信息就开办辅导班,用其微薄的收入来贴补家用,堪称敢想敢做以身试水的人物。

  后来,我走出太康,先后供职于几家媒体。当年曾两次接待我的邢胜利老弟,曾去周口找过我,也是骑自行车去的。我特意问起汉三先生,他告诉我,爷爷被河南大学聘去写日伪统治时期的回忆录了。我问:待遇咋说的?他说:可能是按字计酬吧!当时,全国的一些冤假错案被推倒,一些冠以不实之名的人被平反,我也很想为汉三先生做点儿事情,但,人微言轻,也只是想到而已。后来才得知,早在1983年9月,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就撤销了当年对他的判刑处分,恢复了教师身份,我听了,感到由衷欣慰。

  有一次,我翻阅到民国三十一年出版的《太康县志》,有汉三先生的题跋,作为县志,只有比较特殊身份的人才能为之,结尾道:况余职司宣传,对桑梓故乡,独嘿无一言乎:爰述其首末,以为跋……文笔犀利老到,是吾辈所不能企及的。那时,他的职务是河南省公署宣传处处长。

  再后来,我便得知汉三先生已于1993年离世的消息,为太康县陨落了一颗文坛星辰而扼腕长叹。他那在逆境中永不言败、宠辱不惊的心态,不甘沉沦、永远与命运抗争的精神,是我学习的榜样。他在离世的前两年,还雄心勃勃,笔耕不辍。我深知,如果从养生学的角度讲,以他那消瘦的身材,如今的“三高”(高血压、高血脂、高胆固醇)肯定与他无缘。我在想,倘若汉三先生能有好的生活环境、好的医疗条件和优越的饮食条件的话,他很可能长命百岁!是叹息,也是惊喜!呜呼,汉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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