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版:铁水牛
 
 
 
2016年10月31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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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画册
■赵丽丽

  父亲自幼家贫,少时跟随心灵手巧的祖母为乡邻做衣服,铰鞋样,绣嫁衣。因为特别的机缘巧合,有幸得见避难至我们村的一位后来小有名气的画家,时常观他挥毫作画;又有小学、中学美术老师的赏识与引导,心里便埋下一颗绘画的种子。 

  青少年时期一直品学兼优的父亲,高中毕业后便以饱满的激情投身到革命建设中去。百废待兴的国家急需人才,能识文断字的人本就不多,高中毕业的父亲已算是凤毛麟角。很快,父亲便在工作中脱颖而出,被县领导委以重任。千疮百孔的国家没来得及休养生息,便开始了各项运动,从“三反”、“五反”到“反右”斗争再到文化大革命,国家的动荡一定会给个人的生活带来不安。正直善良而兼有文人气质的父亲身处县里政治漩涡中心,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一次次的政治运动,一次次的政治冲击,大好的青春年华都在各种斗争与被斗争中度过。父亲经历各种运动和斗争,饱受坎坷和磨难,不只抱负无法施展,理想也没机会实现,更没有像别的父母那样有个一官半职,给儿女留下房产或金钱。父亲除了满腹的才学、正直善良的品德和对家对孩子的爱,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的物质财富。甚至到了晚年,母亲病重还要子女负担医药费。为此,父亲常感内疚,除了最大限度减轻我们的负担,并没有更多的选择。所以,在母亲卧床不起的几年里,父亲承担了大部分照顾母亲的责任。 

  父亲和母亲经历了传奇般的爱情和婚姻生活,一辈子风风雨雨相濡以沫。母亲不但是父亲的生活伴侣更是父亲的精神支柱。母亲的离世虽减轻了父亲生活的压力,却让父亲精神上倍加孤单。豁达、乐观的父亲在亲人朋友的鼓励下重拾画笔,把孤单寂寞和对母亲的思念都付诸笔端。很快父亲的画在县绘画爱好者中就小有名气了,他们风趣地称赞父亲“天天向上,月月进步,年年提升”。刻苦勤奋兼良好天赋,使父亲的画法在七八年的时间里不断进步并日臻成熟。

  父亲七十九岁那一年,弟弟提议给父亲过个有意义的八十大寿,出本画册以示祝贺,并计划在父亲九十岁的时候出一本书法集,以后每十年出一本集子。弟弟的提议得到众姊妹的积极响应,父亲却顾虑重重,一是对自己的作品不够自信,二是怕给儿女增加经济负担。可是,已近耄耋之年,空有满腹经纶,一辈子怀才不遇一事无成,父亲又心有不甘,总觉得愧对师长教诲,愧对亲友厚爱。在我们的反复游说下,父亲终于同意了出版画册,并为此努力准备。身为职业画家和专业编辑,弟弟责无旁贷地成了父亲画册的主编。画册收录了父亲近年创作的百幅精品,梅兰竹菊及山水人物、书法均有涉猎。亲朋同好有的写序有的撰文以资鼓励。弟弟写了篇后记,我也写了篇一万多字的散文《我的父亲母亲》,详细讲述了父母婚姻爱情生活,回顾了父母坎坷一生,回忆了在艰苦岁月里父母对我们的爱,并对在父母危难时刻给予帮助的亲朋好友表示答谢。在父亲八十大寿来临前,这本倾注父亲及众亲友心血的画册终于校印成册,父亲给它起名《拾贝集》。

  《拾贝集》的创意、装帧和精致让父亲感觉出乎意料,也得到业内人士的广泛好评。画册的出版带给父亲前所未有的自信和成就感,也让许多故交旧友更深刻地了解父亲,让慕名而来的新友不断增加。父亲一如既往地谦虚而平和。正如我在《我的父亲母亲》一文中写的那样: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无论是如意还是不如意,都是父亲八十年人生中的一块小石头,一个小贝壳,父亲的人生虽无奈,却因它们而精彩。父亲不是画家,更不是大师,父亲没有官职也没有钱财,但到现在他家还是高朋满座,“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闲暇时,父亲独自一人翻着画册,眼里闪着慈爱的光芒,犹如对孩子那般喜爱;又或者和他的老朋友、新朋友、小朋友们共同探讨哪幅画比较好,哪幅画待完善。但他看得最多的还是画册里的每一篇文章, 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次见他,他就会说:你某某叔叔说又看了两遍你的文章,还是感动得掉泪。过几日再见他又说:在我们书画研讨会上,有一个以前不认识的人,是写书法的,说看了画册,看了你和你弟弟写的文章,感动得直掉泪,又让他儿子看,学习学习怎么孝顺父母。每每如此这般讲述,不厌其烦,其乐无穷,沾沾自喜,引以为豪。还有一次,父亲伤感地讲起他的一位老同事,年老体弱,老伴去世,几个孩子为了争家产互不相让,老人躺在医院里也没人管了。伤心之余,父亲又很满足地说:没想到他当那么大官那么有钱,老了还不如我哩。父亲终于扬眉吐气了,我知道,除了他画册的成功出版,还有我们文章中所表达的对他的理解、尊敬和爱戴让父亲感动、自豪。 

  春日一个周末的上午,我去看望父亲。栽满青藤的小院生机盎然,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窗前的画案上。父亲正伏案作画,墙上挂满了他的作品。父亲不无得意地说:我现在欠的人情太多了,尽是要画的,有的找到家里来,有的托着熟人来,还有的人备着笔墨纸砚来,我都画不及了。说着说着又聊到画册和文章上,父亲感慨地对我说:我又看了一遍你和你弟弟写的文章。哎,我总以为你们还小,不懂这些,看来你们真长大了。一直以来,我总觉得我和你妈一辈子清贫,没给你们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钱,还给你们找这么多麻烦。看了你们的文章才知道,你们都能体谅父母的不易,也都能感受到父母的付出,我已经知足了。现在我那些当官发财的朋友都羡慕我,谁也没有我心里痛快、欢乐。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每日开开心心地写写画画,写累了画累了就翻看自己的画册,幸福和满足之情溢于言表。正如父亲所言,他出版画册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儿孙们留点纪念。如今,真的梦想成真,又怎能不令人欣慰呐。 

  画册带给父亲的喜悦和幸福感染了我们,我们感动着父亲的感动,幸福着父亲的幸福。弟弟又建议,把原本打算在父亲九十岁大寿时为他出版书法集的计划,提前到八十五岁出版,给他一个动力,给他一个触手可及的目标。父亲满足地说:不出了,有一本就够了。嘴上虽如是说,但他放到书法上的精力明显增多,除了有求画的他画画,大部分时间都在写书法。 

  看到八十多岁的父亲在梦想的路上感受着成功的喜悦,品尝着收获的甘甜,谁能说幸福一定要高官厚禄家财万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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