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讲] 汉乐府：百花齐放，生动活泼(下)
■邹文生
《陌上桑》早在东汉时期就广为流传，其故事带有浓厚的传说性。关于这首诗的“本事”（原型）说法有二：
其一，《陌上桑》讲的是赵王的家令王仁妻子罗敷的事。罗敷出门采桑被赵王看见，赵王想把她霸占为妾，于是罗敷作《陌上桑》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制止了赵王的卑劣行为。上文所引崔豹《古今注》的“本事”很可能是《陌上桑》的衍生物。
其二，《陌上桑》和《秋胡行》中的故事有关。汉乐府中的《秋胡行》古辞逸，今存有谢玄（西晋时阳夏人，今太康县）的拟作，内容与刘向《列女传》所载大体相同。《列女传》讲的是一个叫秋胡的人娶妻5日便出外做官，5年后才回家。路上见到一个漂亮的女子在田间采桑，于是下车对她说：“力田不如运丰年，力桑不如见国卿。”便要娶她为妻，女子不从。当秋胡回到家里，母亲引他见其妻，发现正是路遇的采桑女。妻子见秋胡是个负心人，含恨投河而死。
《陌上桑》与这两则故事有什么关系，现已很难考证。我们欣赏《陌上桑》这首诗只能当作一篇文艺作品来看，赏析其深刻的思想性和高超的艺术性。
汉魏以后，以《陌上桑》为题的“拟作”很多，据不完全统计，自本诗诞生至唐代，模拟之作已达41篇之多，仅汉魏六朝时期就多达34篇。但这“拟作”通常都是借题发挥，与秦罗敷的故事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唐代大诗人李白就写有一首《陌上桑》，诗曰：
美女渭桥东，春还事蚕作。
五马如飞龙，青丝结金络。
不知谁家子，调笑来相谑。
妾本秦罗敷，玉颜艳名都。
绿条映素手，采桑向城隅。
使君且不顾，况复论秋胡。
寒螀爱碧草，鸣凤栖青梧。
托心自有处，但怪傍人愚。
徒令白日暮，高驾空踟蹰。
李白这首《陌上桑》也是借题发挥，借以抒发诗人的孤傲与愤懑，这从“使君且不顾，况复论秋胡”，以及“托心自有处，但怪傍人愚。徒令白日暮，高驾空踟蹰”等诗句中可知。
唐代《秋胡变文》和元杂剧《鲁大夫秋胡戏妻》等作品演绎的都是《列女传》所讲的故事：秋胡新婚才3日，即被征召入伍，妻罗梅英在家含辛茹苦，侍奉婆婆。财主李大户倚势谋娶，遭梅英严词拒绝。10年后，秋胡得官荣归，在桑园相遇，竟调戏梅英。梅英发现调戏自己的竟是盼望多年的丈夫，顿感羞辱，要求离异，迫于婆母之命，勉强相从。全剧充满了喜剧色调，但写出了劳动妇女的不幸遭遇，讴歌了她们的反抗精神。元杂剧《鲁大夫秋胡戏妻》语言本色，成就较高，至今仍在舞台演出。《秋胡戏妻》这出戏在京剧中名为《桑林传》，京剧大师梅兰芳、尚小云都曾饰演过秦罗敷，并且作为他二人的保留剧目，传演至今。
元杂剧《鲁大夫秋胡戏妻》的作者石君宝，平阳（今山西临汾）人，生卒年不详，以写家庭、爱情剧见长。著有杂剧10种，现仅存3种：《鲁大夫秋胡戏妻》、《李亚仙花酒曲江池》、《诸宫调风月紫云亭》，另7种皆逸。
据说《陌上桑》的故事发生在现今河南省周口市的淮阳和扶沟两县交界之处。清代《淮阳县志》记载：“秋胡，传说即罗敷之夫。家淮阳，纳妇五日而游宦（外出为官），三年休官还家。其妇采桑于郊野，归至而不识其妻，见而悦之，乃赠金相戏……”又说：“陈州有鲁台集，人传秋胡家于此，西有采桑园，旁有河，即投河处。”
蔡河流经淮阳和扶沟一带，其故道在县城东南12里。扶沟县境内的叫清水河，淮阳县境内的叫蔡河。秦罗敷的娘家系扶沟县王家村人，她长大后嫁给淮阳县名叫秋胡的人为妻。结婚5日，丈夫就远离家乡到鲁地之兖州（今山东兖州）做官。罗敷在家养蚕、缫丝、织布、侍候公婆。秦罗敷思念远在千里之外做官的丈夫，经常登上村外的一处高台，眺望山东方向，希望丈夫早日结束宦途，回乡夫妻团聚。后人称这个高台为“望鲁台”，这个村庄的名字叫“鲁台村”（今淮阳县鲁台镇）。
明清时代刊印的《扶沟县志》上说，扶沟县罗敷的家乡长期流传着这个凄美的故事：罗敷投身蔡河后，她的芳魂满怀一腔贞烈，尸体沿着蔡河溯流直上，一直飘到娘家王家村西北角的河湾里，水流直打漩涡，再也不肯前行了。村里的乡亲们发现罗敷的尸体后，就打捞出来埋葬在蔡河之畔，并在墓冢旁边建起了“罗敷祠”，又称“罗敷庙”，以纪念这位勤劳美丽、忠贞善良的女子。《扶沟县志》上说：“秋胡庙在城东十里。秋胡庙里供奉的不是秋胡而是罗敷其人。”意思是告诉人们，“罗敷庙”虽被改名成为“秋胡庙”，但从没祭祀过薄情的秋胡，因为秋胡是个被历史和老百姓否定的人物，是个“陈世美”类型的人。秋胡当上大官后，那种花天酒地的官场生活使他完全昏了头，竟然在自家的门口，将自家的妻子当成野花来调戏。
后来，老百姓将罗敷出生的王家村改名“罗敷庙村”，并一直沿用至今。据史书记载：罗敷庙规模宏伟，历史上最近一次修缮是在清代咸丰六年。有房屋68间，正中大殿供奉有罗敷铜像一尊，容貌俊美，身材窈窕，面目和善。庙宇内香火兴旺，四面八方的香客络绎不绝。罗敷庙村的人一直称呼罗敷为“姑娘”，从不以“夫人”称之。这是因为，当地人对待已出嫁的本地姑娘，无论其年纪再大、再老也称之为“闺女”或“姑娘”，是不以“夫人”或“娘娘”来称呼的。当地还传说，村里人为罗敷女塑像时，一定要口称“姑娘”，是决不能使用其他称呼的，否则塑像就塑不起来。老百姓之所以这样崇敬罗敷，是因为她生性善良，乐于助人，庇佑一方，她是东方的妇女儿童保护神。秦罗敷善于缫丝和纺织，所以当地老百姓又称她为“螺丝姑娘”，是把她当做纺织女神来祭祀敬仰的。昔日，扶沟人一直把旧式织布机的核心部件“梭子”里小线穗中的竹管称为“罗敷”，就是当地人借以表达对罗敷的纪念与敬仰之情的。
扶沟县罗敷庙村的罗敷庙历史悠久，时至今日，该村仍然有罗敷庙存在。明神宗万历十四年（1586年），兵部员外郎何出图曾写了一篇《罗夫人祠辨》，他所说的罗夫人就是秦罗敷。清代康熙年间扶沟有位县令名叫屠又良，他在游历罗敷庙后，根据古碑上的记载写有《秦罗敷庙》诗，诗曰：
古庙千年尚到今，残碑未许藓痕侵。
红颜不受桑间赠，羞杀衣冠暮夜金。
20世纪40年代，黄河泛滥，几乎把整个罗敷庙村淤平，罗敷庙里的罗敷女铜像也被附近刘村的一个村民取走，罗敷女铜像从此不知去向。
今日的扶沟县罗敷庙村民，还一直为本村出了这位勤劳美丽、忠贞善良的罗敷姑娘而深感自豪。新修的罗敷庙里，老百姓将罗敷神像放在最高地位上祭祀。走进罗敷庙，看到的景象是：“螺丝姑娘”供奉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人祖伏羲等神像的上首。换句话说，秦罗敷神像供奉在庙东，居上首，其他神像依次排列，居下首，这种排列是罕见的。由此可见秦罗敷在村民们心中的崇高地位。
汉乐府民歌对我国后世诗歌的健康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和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首先表现在“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传统继承上。正是在汉乐府民歌的滋养下，敢于直面人生的汉代诗人，他们的诗歌创作才逐渐活跃起来，并为建安诗坛的繁荣奠定了基础。历代诗家所推崇的所谓“建安风骨”和“魏晋风力”、初唐诗坛的“革新运动”、盛唐诗人的“即事名篇”、中唐诗人的“新乐府运动”等等，都是受到了汉乐府民歌的优良传统启迪和影响，就连晚清时代的诗人，如龚自珍、黄遵宪等人的“诗界革命”，也都自觉地汲取汉乐府之神理，以及汉乐府的叙事技巧和语言艺术，其影响之深远有目共睹，毋庸赘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