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未谋面的姥姥生了四个孩子：大姨、我妈、舅舅、小姨。他们都已成家立业，连排行老四的小姨也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不过姥姥不知道的是，她的儿女们经常互相揭短。

　　犹记得儿时学下军棋，输了又输。妈妈为了安慰我，勉力夸奖道：“你比你舅舅强多了！他小时候跟我下棋，一输就气得哇哇叫，把棋子一摔，扭头就跑，我和你大姨就在后面追着喊啊，他可好，一眨眼跑河边儿，把背心儿一脱就跳了河。”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哎呀！那怎么办？”“不要紧，夏天很热，他去游泳了。”我一面听一面想象着当时的画面，舅舅那一本正经的形象在我心目中瞬间崩塌。

　　后来舅舅似有所感，瞅着家宴人还没到齐，居然揭起小姨的短儿来：“当时你大姨、你妈妈，还有我，学习都很用功，年年在班里数一数二的，只有你小姨成绩差，光顾着玩了。”妈妈马上附和：“静儿（小姨的名字）还小呢，她可迷琼瑶了，每天放学都叫一帮小姐妹一起看《几度夕阳红》，还买了好多画报贴墙上。”可是……可是……在银行里穿着正装面带微笑的小姨，真的会迷恋言情剧吗？我可不信！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去小姨家蹭饭，正赶上她拉着姨父和小表弟看电视，电视里播的正是老版的《几度夕阳红》！看见男主角出场，她两眼都冒光了，还自动忽略姨父那生无可恋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解说：“下面他们要‘猜心’了，跟书上写得一样。”天啊，原来琼瑶奶奶的忠实粉丝不是我，而是小姨！

　　大四暑假，一天午后，我把两位姨拽到自己房间，给她们放自己参加教师技能大赛的视频，那次的才艺表演是清唱一段京剧。我看着自己又扮阿庆嫂又扮刁德一，颇为自得地问：“是不是多才多艺啊？小姨你懂你说说，反正我老妈欣赏不了！”小姨马上睁着大眼睛反驳道：“怎么会呢，你唱得一点京味儿也没有。倒是你妈妈，年轻时最爱唱戏唱曲的，我有好些歌词还是从她本子上抄的呢！”真是奇怪了，这么多年来，我只知道爷爷奶奶爱听戏，怎么没发现老妈也是深藏不露呢。

　　但是，我却发现了一个现实——没人敢揭大姨的短儿。这大概是因为姥姥姥爷过世得早，她操持家务多年，长姐如母的缘故吧。如今大姨已顺利升级为奶奶，天天抱着大孙子合不拢嘴；表哥已长大成人，两个弟弟也快要开始新的人生旅程了。现在家宴时，大家的关注点已经不再是追忆往昔，而是逗弄嗷嗷待哺的下一代了。

　　不过正是在这多年的互相揭短中，我慢慢地窥见了几位长辈的另外一面：事业有成的舅舅曾是一个跑得很快的顽劣小孩儿，日日对着我叨叨不休的妈妈曾是一个醉心于曲艺的静默少女，待人周到、工作家庭一把抓的小姨曾狂热地痴迷言情小说，而年年岁岁柴米油盐的大姨带大了他们三个，又帮着他们成立家庭，又帮着他们照顾下一代。我喜欢听他们互相揭短，把那段相伴成长、艰难却温情的岁月，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

　　（陆正瑞 周口经济开发区实验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