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版:文化·旧闻
 
 
 
2017年3月31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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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机《君子行》与潘岳《悼亡诗》 (上)

  诗歌创新靠“草根”  (第九讲)

  ■邹文生

  晋朝(西晋和东晋 265-420年)上承三国,下启南北朝。魏元帝咸熙二年(265年),司马炎自立皇帝,国号为“晋”,定都洛阳,史称“西晋”。晋武帝太康四年(280年)司马炎灭东吴,完成统一。惠帝(司马衷)继位,朝廷渐乱,领有军权的诸王纷纷争权,史称“八王之乱”。西晋元气大伤,内迁的游牧民族乘机举兵,百姓与世族大量南渡。愍帝(司马邺)被迫迁都长安,建兴四年(316年)西晋灭亡,北方自此进入“五胡十六国”时期。司马睿在建邺(今江苏南京)建立东晋(317-420年)。东晋王朝曾多次北伐,直到元帝(司马睿)太元八年(383年),东晋与前秦“淝水之战”后才得到暂时巩固。东晋后期又发生朋党相争及“桓玄作乱”,直到刘裕崛起,平定诸乱。公元420年,刘裕凭借军事力量夺得帝位而建立宋,东晋灭亡,历史进入南北朝时期。

  西晋和东晋历时共156年。两晋时期少数民族迁至中原,加强了民族融合;北方百姓与世族大量南迁,开发了江南地区。

  

  西晋诗坛成就最高的是“太康诗人”群体。“太康”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年号。太康时代(280-289年),政治比较稳定,文风鼎盛,产生了一批有才气的作家,其代表是“三张”(张华、张载、张协)、“二陆”(陆机、陆云)、“两潘”(潘岳、潘尼)和“一左”(左思)。

  在思想内容上,太康诗人生活在全国得到短暂统一、门阀势力臻于极盛的时代,促使诗人们以攀附权贵为手段去获取政治上的地位,造成太康诗作很少反映社会现实。无论诗歌或辞赋,都是用心雕琢,注意修炼文辞,追求辞藻的华美和对偶的工整,忽略了作品的思想内容,失去了汉魏乐府的浑厚风格。

  在艺术表现上,太康诗人刻意追求辞藻的华美,开启了中国诗歌史上雕琢堆砌的不良风气,尤以陆机和潘岳二人为最。陆机和潘岳在中国文学史上并称“潘江陆海”。当时是,社会流传有“陆才如海,潘才如江”之民谣。

  

  陆机(261-303年),字士衡,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与弟陆云俱为西晋著名文学家,史称“二陆”。陆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辞藻宏达佳丽,被誉为“太康之英”。刘勰《文心雕龙·乐府篇》云:“子建士衡,咸有佳篇。”钟嵘《诗品》上说:“晋平原相陆机,其源出於陈思。才高词赡,举体华美。气少於公干,文劣於仲宣。尚规矩,不贵绮错,有伤直致之奇。然其咀嚼英华,厌饫膏泽,文章之渊泉也。张公叹其大才,信矣!”。

  陆机传世的诗作有105首,大多为乐府诗和拟古诗。代表作有《君子行》《长安有狭邪行》《赴洛道中作》等。赋今存27篇,比较有特色的是《文赋》《叹逝赋》《漏刻赋》等。陆机的散文除著名的《辨亡论》外,代表作还有《吊魏武帝文》等。

  陆机是一位杰出的书法家。他的《平复帖》是我国中古时期存世最早的名人书法真迹,也是历史上第一件流传有“序”的法帖墨迹,故享有“法帖之祖”的美誉。《平复帖》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被评为故宫“九大镇国之宝”之一。《平复帖》凡九行,上有宋徽宗赵佶泥金题签及“宣和”、“政和”二印。《平复帖》的内容是陆机问候友人的平常手札,用秃笔写于麻纸之上;墨色微绿,笔意婉转,风格平淡质朴,字体为草隶书。由于距今已1700多年,纸面损伤,有些字已经分辨不出来。陆机《平复帖》是草书演变过程中典型的书法作品,它最大的特点是犹存隶意,但又没有隶书那样波磔分明,字体介于章草、今草之间。它秃笔枯锋,刚劲质朴,文字格调高雅,令人赏心悦目,字里行间透露出书家的儒雅与睿智,在我国书法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对于研究中国文字和书法变迁史都具有极大的参考价值。

  这里值得介绍的是陆机《平复帖》的最后一位私人收藏家张伯驹先生。张伯驹(1898-1982年),河南项城人,生于官宦世家,民国四公子之一。他是位集收藏鉴赏、书画、诗词、京剧艺术研究于一身的文化奇人,著有《丛碧词》《红毹纪梦诗注》等作品。新中国成立后,张伯驹先生历任国家文物局鉴定委员会委员、第一届北京市政协委员,吉林省博物馆副研究员、副馆长,中央文史馆馆员等职。他一生醉心于古代文物,致力于收藏字画名迹。他从30岁开始收藏中国古代书画,当初仅为爱好,曾买下中国传世最古的墨迹西晋陆机《平复帖》、传世最古的画迹隋代展子虔《游春图》,以及唐代大诗人李白《上阳台帖》等珍品。自20世纪50年代起,张伯驹先生与夫人潘素女士,陆续将收藏30年之久的书画名迹,包括陆机《平复帖》、杜牧《张好好诗》、范仲淹《道服赞》和黄庭坚《草书》等重宝,无偿地捐献给北京故宫博物院,表现出他夫妻二人崇高的爱国情操和无私的奉献精神。艺术大师刘海粟先生曾称赞说:“他(张伯驹)是当代文化高原上的一座峻峰。从他那广袤的心胸涌出四条河流,那便是书画鉴藏、诗词、戏曲和书法。四种姊妹艺术互相沟通,又各具性格,堪称京华老名士、艺苑真学人。”

  

  

  

  

  

  

  

  

  

  

  

  

  

  

  

  作品选讲

  赴洛道中作 

  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振策陟崇丘,案辔遵平莽。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顿辔倚嵩岩,侧听悲风响。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

  

  [注释]

  01.修:长。02.振策:挥动马鞭。陟(zhì):登上。崇丘:高丘、高山。03.案辔:按辔,谓扣紧马缰使马缓行或停止。遵:沿着。平莽:平坦广阔的草原。04.抱影:守着影子。寐:入睡。05.徂(cú):往,行走。衔思:心怀思绪。06.顿辔:拉住马缰使马停下。倚:斜靠。嵩岩:岩石。嵩,泛指高山。07.清露:洁净的露水。素辉:白色的亮光。一何:多么。朗:明亮。08.振衣:振衣去尘,即指披衣而起。

  

  [赏析]

  《赴洛道中作》诗二首,这是“其二”,本诗抒写陆机赴洛阳途中所见的景物和自己的心情。这首诗借景抒情,曲折委婉,语句精炼而流畅,格调清丽凄清,形象鲜明,意蕴深远,悲楚动人,富有韵味。

  “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振策陟崇丘,案辔遵平莽”。首句“远游越山川”紧扣诗题来写。陆机是从家乡吴郡的吴县华亭(今上海市松江)赴洛阳的,当然是“远游”。一路上越过万水千山,山山水水是那样的修长和宽广。诗人有时挥鞭驱马登上高山,有时手握缰绳在有草的平地上缓慢地向前走。从这一重重山,一条条水,忽而高山,忽而平地,可以想象到诗人长途跋涉的艰辛。因而这里不只是描写沿途的山水景色,也透露了诗人风尘仆仆的苦情。但是,这首诗的写景与前首《摠辔登长路》不同,前首写沿途山水景色,讲究辞藻,大肆铺陈,而这首诗只是寥寥数句,轻轻带过。这种有详有略的写法,使人感到各有特点。

  “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晚上休息是孤零零地抱影而寐,早晨起来怀着悲伤又上路了,写出诗人的孤独、寂寞和忧伤。这些复杂感情的产生,固然是由诗人思念亲人、留恋故乡,大概也掺杂了对前途的忧虑。清代刘熙载《艺概·文概》上说:“六代之文丽才多而炼才少。有炼才焉,如陆士衡是也。”陆机文如此,其诗亦复如此,“夕息”二句可见其语言提炼功夫。这两句诗不仅对仗工整,而且动词“抱”“衔”的使用皆极精巧,是陆诗中的佳句。

  “顿辔倚嵩岩,侧听悲风响”。走了一段路程,停下马来,倚着高峻的山崖休息一会儿,侧耳倾听悲风的声响。这里,进一步写诗人旅途的孤独和艰辛。倚岩休息,竟无人与语,只能侧身倾听悲风,可见其孤独。称秋风为“悲风”,使秋风涂上诗人感情之色彩,又可见其心情之忧郁。诗人旅途生活中的这一细节,使读者联想到前首《赴洛道中作》其一诗所描写的沿途景色:“行行遂已远,野途旷无人。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哀风中夜流,孤兽更我前”。这里对途中空旷无人和恐怖气氛的描写,有助于读者了解诗人的孤独和艰辛。

  “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意思是:夜露下滴,闪烁着洁白的光辉,月光是多么的明朗啊!对月抚枕,不能入睡,穿上衣服独自遐想。这是写途中夜宿的情景。“清露”二句,写得幽雅净爽,清丽简远,一直受到前人的赞赏。结尾“抚枕”二句,表现诗人不平静的心情,饶有余味。陆机是吴国将相名门之后,素有雄心壮志。《晋书·陆机传》说他“负其才望,而志匡世难”。可是在他20岁时,吴国灭亡。太康十年(289年),他和弟弟陆云被迫入洛,其前途是吉是凶,难以预料。所以诗人的内心忐忑不安,很不平静。

  

  陆机曾说过:“诗缘情而绮靡。”(《文赋》)陆机认为诗歌具有注重抒情的性质和文词精妙的特点。陆机的这种“诗缘情”说与儒家的“诗言志”说是有所不同的。清代沈德潜认为:陆机的“诗缘情而绮靡”之说“殊非诗人之旨”。(见《古诗源》卷七) 陆机的“诗缘情”说,从本质上说是魏晋以来诗歌创作实践“新变化”后所带来的一种进步,是中国诗歌理论上十分难得的、可贵的另一“创新”!作为“太康之英”(钟嵘《诗品序》)的陆机,他的诗歌就具有这种“创新”的特点。举例来说,这首《赴洛道中作》诗中“振策陟崇丘,案辔遵平莽”,“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文词华美,对偶工稳,“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用词造句,刻练求工,都是极好的实例。由于陆机的诗作精于“诗家语”的提炼,所以善于写景,即景抒情,具有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

  

  作品选讲 

  君子行 

  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波澜。去疾苦不远,疑似实生患。近火固宜热,履冰岂恶寒。掇蜂灭天道,拾尘惑孔颜。逐臣尚何有,弃友焉足叹。福钟恒有兆,祸集非无端。天损未易辞,人益犹可欢。朗鉴岂远假,取之在倾冠。近情苦自信,君子防未然。

  

  [赏析]

  《君子行》是陆机的一首说理诗,写得起伏有波澜,在说理之间,插入史实,顿生曲折。即使是说理,如对《庄子》的引用,却一反其意而用之,就使本来平率的说理也有跌宕之妙。

  “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开头两句用“天道”与“人道”对比,说明天道平而简易,人道却险而且难。人道之所以险、难,就在于“休咎相乘蹑”。这本于《老子》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何者为福,何者为祸,祸福之间,立身颇需慎重。“去疾苦不远,疑似实生患”两句,是对“休咎相乘蹑”的发挥,都在说明人道的艰险困难。面对充满了矛盾与斗争的现实,诗人陆机并没有表现出畏惧和退却。他能正视自己所处的环境,冷静地分析自己应该怎样应付这个环境。既处人道之中,就不能害怕,“近火固宜热,履冰岂恶寒”是他表示的态度。“掇蜂灭天道”四句,用历史上的故事进一步说明人道的险而难,同时也表示了陆机对他们没有从“似”中看出祸患的批评。历史故事“掇蜂”讲的是周宣王时的大臣尹吉甫有子二人,异母所生,前母之子伯奇,后母之子伯封。后母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便向尹吉甫进谗言说伯奇调戏她,并让尹吉甫登台观看。后母取蜂放在衣领中,让伯奇替她取蜂除毒。尹吉甫看到这一情景大怒,责骂伯奇,伯奇害怕,投河而死。历史故事“拾尘”是关于孔子的典故。孔子困于陈、蔡之间,七天没有吃过粮食。一日,孔子昼寝,学生颜回讨米回来做饭。米饭将熟之时,孔子见颜回从甑中攫饭吃,很是不高兴。后来才知道是饭中沾有煤灰,颜回觉得扔掉可惜故攫而食之。孔子很有感慨地说:“所信者目矣,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矣,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见《吕氏春秋》)诗中的另外两个历史故事,“逐臣”似指屈原,“弃友”则是泛指。从“掇蜂”和“拾尘”这两个故事可见处世的艰难,就连亲眼目睹的事实也会有不实之处,更何况复杂的社会现实呢!但诗人陆机并不着意于处世艰难感慨的抒发,而是要借此表现自己有处理这种现实的能力和信心。“尚何有”、“焉足叹”两句,可以看出陆机对以上人物都不满意。那么陆机自信的根据是什么?这就是后面八句“福钟恒有兆,祸集非无端。天损未易辞,人益犹可欢。朗鉴岂远假,取之在倾冠。近情苦自信,君子防未然”所要表明的意思。陆机认为不管福与祸,当它出现的时候总有征兆,而这种征兆却是能够预测从而可以预防的。诗中的“天损未易辞,人益犹可欢”两句,本于《庄子·山木篇》的:“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原意是说不受自然的损伤还容易,因为只要安心达命,顺应自然,就会不以损为损,但是人为的东西却很难推掉。陆机这里却反用其意,他认为来自人力以外的伤害是无法推拒的,如果碰上了也只能是天数,但如果是人道中所遇到的伤害,则不应害怕。因为一切事物的发生都有先兆,那么便可以预防,从而免受灾祸。陆机的这一思想来自《周易》。《易大传·系辞下》说:“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易》是陆氏家族的学业传统,陆机受它的影响是有渊源的。由此,陆机接下来说道:“朗鉴岂远假,取之在倾冠”,“朗鉴”,即明鉴,君子只要见机而作,不必要远取古人。“倾冠”指近处,靠自己的识别能力就行了。这表现了诗人陆机强烈的自信心。因此诗人最后总结道:“近情苦自信,君子防未然”。结尾两句是《君子行》诗的主要思想,也是陆机后期生活包括留滞洛阳期间的指导思想。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了陆机为什么不急流勇退而滞洛不归了。应该说陆机的这种面对现实的积极态度,是值得肯定的。历史上对陆机“邀竞不已”的指责则是出于“明哲保身”的消极态度,倒是应该深刻批判的。至于陆机后来没有能够见机趋吉,最终遭到亡身之祸,欲闻华亭鹤唳而不可复得,那也许就是“天数”啊!

  清人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说:“掇蜂”四句,以使事生一曲折。后人痴肥处,乃其动宕处。这首诗以天道与人道对写,重在人道的铺陈,又间以天道接应。诗人陆机将道家与儒家思想互相补充,而以积极的儒家思想为主,使这首诗产生出回旋飞动的力量。清人毛先舒称赞陆机的诗“气干华整”,于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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