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酒坊位于青龙镇的西头。李贯河从西北而来,在青龙镇的东头绕了个御带弯后又向东南蜿延而去。
酒坊的掌柜姓朱,矮矮的个子,老婆也是矮矮的个子。二人长相近似,极有夫妻相。
刮东风的时候,小镇风平浪静。
碰上个阴雨天气,西风一刮,那个酒香,浸透一个镇子,闻着了味,便有人去酒坊打酒。
朱掌柜只酿酒、卖酒,但不卖菜,甚至一碟花生、咸菜都没有。
倒是便宜了卖焦花生的老耿了。
脖子上挎个食盒子的老耿守在酒坊门口,日日都有进项。
镇上贪杯的男人每年都种上几亩红高粱,收获的高粱用独轮车一送,朱掌柜用他的木器子一量一装,跟在家称的一样,然后记个总帐,再后来就是一日日地消费这红高粱了。
约摸着差不多了,朱掌柜会提个醒,这时,存高粱的便慢了节奏,不再财大气粗地邀人同饮,而是打一壶掖在胳膊窝里悄悄回家。
朱掌柜有六个发酵池,他将小麦、小米、豌豆用石磨磨碎砌曲。
总之,朱掌柜酿酒用料都是透明的,让人一目了然,饮着更是放心。
众饮客里,私塾先生孔秀才是从不在外面喝酒的人。
一般都是日夕时,孔秀才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大褂,来到酒柜前。
孔秀才也有地,是他的老婆在种,老婆惜他的身子,每季只种一亩红高粱,而孔秀才把这一亩高粱的标准喝完,这一年的时光也就过去了。
孔秀才饱读诗书,写笔好字,算是有身份的人,他来柜上时,朱掌柜的老婆就大声招呼一声,片刻,朱掌柜用布巾擦了手从作坊出来陪他。
卖花生的老耿会送上一袋焦花生。
朱掌柜手里握着个布巾坐在那儿陪着。说是陪,也不算陪,因为朱掌柜不饮酒,他只看着孔秀才饮。
孔秀才:朱掌柜,你说人这辈子多少是多?
朱掌柜:我识字少,不懂。
孔秀才:就比如你,酿了一辈子的酒,竟不喝酒,你能省下多少呢?
朱掌柜: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孔秀才:你想不想喝?
朱掌柜:我整天站在酒池边,就差人没泡进酒缸里了。
孔秀才:人生很短呐。
话间,孔秀才吱的一声便是一小口。孔秀才饮酒是一种享受。
朱掌柜瞬间明白,他抽时间陪孔秀才一方面是听他讲道理,另一方面可能是孔秀才饮酒的吱扭声。听声音饮得很悠长,但酒碗里的酒却饮得少。
孔秀才:去省城开封住了几天,学兄们把持着宽宅子,领着薪水,但整个人都没了自尊,说话维维诺诺,有何等乐趣?
朱掌柜:想想也是。
孔秀才:朱掌柜,你家酿酒还有别的配方没?
朱掌柜:传的有,但没用过。
孔秀才:酒头呢,窑里有好酒头没?
朱掌柜:我哪敢动酒头,酒头是俺太爷传下的传家宝。
孔秀才:卖吗?
朱掌柜摇摇头。
孔秀才又吱了一口,叹气。
孔秀才:上辈的规矩自有他的道理,做人得有敬畏心,不能坏规矩。
朱掌柜点点头。
孔秀才:像耿花生,你这里如果备下了小菜,他就没活路了。
朱掌柜:先祖说,人来世间自有他来到世间的道理,做人不能好事占全,守着一颗不能害人的心,本分做事,老天爷总会给这个人留碗饭的。
孔秀才再次吱扭了一声,这次他喝完了。
孔秀才略显趔趄的身子迈出酒馆时,身后已没有了背影,因为暮色已渐渐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