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春天来了,果树冒出了嫩芽。我们的工作也从修剪果枝,转向了为果树施肥、灌溉、喷洒农药,最难忘的是学习向果树喷洒农药。当时,知青们都积极要求上夜班,从天黑接班干到天亮。我记得,当时一个拖拉机,拉上一个好大的铁皮箱子,一个箱子上有四个喷枪,每个喷枪连同皮管被捆在一个长长的竹竿上。拖拉机要到苹果地中间熬制农药的井台下,去灌装经过配置的农药,拉回到果树行间,再加足马力为喷枪注入压力,然后四个人协同配合,同时用双手举起竹竿,把药水均匀地喷撒向每一棵果树的每一根枝条上。当时,看着老师傅舞动着手中长长的喷枪,轻松地为果树喷洒农药,感觉挺好玩儿的,就迫不及待接过喷枪,可是没想到巨大的压力几乎把我带倒。刚才还在师傅手中上下飞舞的喷枪,到了我们手中却如同一根沉重的大棒。拖拉机输出的压力震得我站不稳脚步。没经过重体力劳动的我们,怎么也举不起那长长的喷枪。后来,在师傅的指点下勉强控制住了巨大的压力。可是,喷枪老是不听使唤,喷出的药液经常打不到树上,反而冲着同伴喷了过去。每当这时,大家就会发出一阵欢笑。每个人都像落汤鸡一样全身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我们为了能撑住喷枪几乎是用整个身体扛着。喷枪里漏出的药水浸湿了工作服,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连同药水浸泡着皮肤。由于缺乏防护知识,再加上长期与农药亲密接触,埋下了后来因农药中毒引起的极其严重的后果。为了均匀地喷洒农药,我们用尽全力,尽可能地支撑着。为了给自己加油,我们大声吟唱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就这样咬着牙坚持了下来。我们一个晚上要连续打上五六箱药水。前半夜还好过,到了后半夜我们又困又累。打完一箱药,拖拉机再去灌药时我们累得瘫倒在地,不管不顾地躺在潮湿的土地上,迷糊一会儿以解困乏。就这样从果树发芽、长出叶片、开出美丽的花朵、再到结出喜人的果实,根据果树生长的各个阶段,我们要分别为果树喷洒不同的药液。我们和这些果树一起,度过了一个个难熬的夜晚,又和它们一起,迎来了一年年丰收的喜悦。
工作虽然又苦又累,但无论怎样都掩饰不住青春的活力和快乐。在果园里劳动休息时,农场的师傅们带领我们用枯树叶和旧果筐生起篝火,在篝火上烤红薯烤玉米棒子,那扑鼻的散发着浓浓香味的美食,让我们尽情享受着离开父母后的亲情,感受到生活的不易和自己的担当。从那时起,我们要学会管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我们要把每个月领到的九元生活费(以后每年涨两元)计划好怎么用。第一个月由于不懂计划,我过早地花光了第一个月领到的生活费。还差几天才可以发下个月的钱,开始我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向别人借钱,着实挨了两顿饿。后来,还是放下面子,借钱解决无米之炊。与那些早几年下放到农村,要自己挣工分、自己生火做饭的知青哥哥姐姐们比,我们下放到农场的知青们幸福多了。我们不用自己做饭,场里有职工食堂:素菜每份基本是两分钱到五分钱,荤菜也就一两毛钱,一只小烧鸡五毛钱。记得有一次,我们想吃饺子可是买不到肉,大家就想办法动员想吃饺子的人中午都要买一份肉菜,然后把每个人碗中的肉挑出来集中剁成肉馅拌上蔬菜,再到食堂买些面粉,就在桌子上,铺上报纸当面板,用酒瓶当擀面杖,擀出的饺子皮还蛮像样的。就这样一顿美味可口的自创饺子,在大家的欢笑声中一抢而光。估计这顿饺子谁也没吃饱,可那种自食其力的快乐是我们永生难忘的。
快乐伴随我度过了四个月的时间。六月的一天早上,我在大家的吵闹声中睁开了双眼。当我穿好衣服要下床穿鞋时,一下摔倒了,当时还以为是没站稳。当身边的同学把我扶起来时我再一次摔倒,这时我才下意识地感觉到,我的左腿仿佛没有了知觉,这时发现整个左边的身体都是麻木的。同学们叫来了管理知青的领导,迅速把我送到了农场医院。当时医生诊断可能是由于夜班打药时躺在湿地上睡觉引起的急性风湿。为了更好地得到治疗,场里把我送回了家。经过一段时间治疗,病情基本好转。可就在要返回农场的前夕,由于感冒突然发起了高烧,体温达到40度,整个人都烧糊涂了。家人迅速把我送到了周口专区医院(现在的周口市中心医院),连续三天的高烧始终查不出原因。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无法准确做出结论,医生根据各种检查结果和我身体极度贫血的症状,初步诊断我得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这个结论开始是瞒着我的,消息传回农场,同学和场领导纷纷赶来看望。当时,从大家的表情中我似乎意识到了病情的严重性,在我强烈的追问下,终于从妈妈那里得到了实情。医生的建议是这个病难以治愈,生存五年就是奇迹,尽量满足病人的要求,想吃啥买点啥,免得给活着的人留下遗憾。听到了这样的结果,我当时表现得特别冷静。其实死对于那个年龄的我并不感觉可怕,只是觉得就这样死了我的家人和我的同学一定很伤心。当朋友们含着眼泪安慰我时,我反而调侃地说:“没关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年少轻狂的我,依然无忧无虑地用自己的方式,在病房里快活地过着时日不多的余生。当时有几位从北京下放到河南的中央广播说唱团的演员和我同住在一个医院,为了向她们学习普通话,我每天除了治疗时间一有空就去找他们聊天。没话找话地练习我的普通话。不知不觉也就忘记了自己的病情。很多病友夸我是个小活宝,走到哪里就把快乐带到哪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