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是青龙镇的老规矩。
何为传话?就是有计划有步骤地宣传或评价某种东西,某件事或某个人。
传话的规矩是青龙镇的名人每年阴历腊月二十三在城隍庙里郑重起誓定下的。于是,能接到传话的人,不自觉便有了一种责任感。
规矩自有规矩的尊严,如果一个人自认为很强大,用自我膨胀的力量去挑点这规矩,那他的下场是灰溜溜的。
话说青龙镇的王哈拉子,这日从赌场出来,看到前面路上有个钱褡子,他喜滋滋地想去捡,不想有个人更快,伸手拽走了,这下王哈拉子不认了,他认为到手的熟鸭子飞走了,他还认为那本该属于他的钱褡子里咣咣当当的有很多钱。在镇子上强势惯了的王哈拉子抻手想抢,脚下被人绊了一绊子,身子一斜,一个狗吃屎栽在地上,因为摔得猛,疼得他眼冒金星,这时四个人围着那个背钱褡子的人往前走。王哈拉子几步跑到前边伸手拦住了。
王哈拉子:把钱褡子拿过来,那是老子的。
背钱褡子人:大清早的说赖话,想讹人么?
王哈拉子:哪村的?没来过青龙镇吧,连我王哈拉子都不认识,连我王哈拉子的东西都敢抢?
这时路人都围上来。
青龙镇的杀猪匠王屠夫,二百多斤重,铁塔一样的汉子,手里掂一把黑油油的杀猪刀。
王屠夫和王哈拉子是近门儿,哈拉子得喊王屠夫喊叔。
王哈拉子:爷们,他们欺负我。
王屠夫斜背着手,杀猪刀夹在了胳膊窝里。
背钱褡子人:这位街坊,你说钱褡子是你的,它有啥记号?这里面装了多少钱?
王哈拉子:少废话,老子说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
话间,王哈拉子的赌友郑光头和三全也围上来,他给他们使个眼色,他们像没看到一样。
背钱褡子人:青龙镇通航达州,却有这样的泼皮无赖,我们替镇上的老少爷们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也让他的嘴巴干净些。
话间,背向王哈拉子的汉子一个“鹞子翻身”伸脚甩在王哈拉子的脖颈处。
脖子是身体的薄弱部位,王哈拉子就感觉喉咙一堵,人就栽地上了,他再想嘶声喊,嘴里却无法出声。
倒地的王哈拉子这时才突然明白,他碰上逮肥牛的了。
何为逮肥牛呢?就是一个团伙看到有钱又爱占便宜人,就故意在前面丢钱褡子,尔后挤净拾钱褡子人的钱。这时王哈拉子也明白,钱褡子不是丢给他的,他替后面的有钱人顶了缸。王哈拉子感到憋屈,他打手势向熟人求救,别说郑光头和三全,就连他叔王屠夫也摇了手,又指了指耳朵,意思是听不见。
这时,王哈拉子才明白,自己被传话了。
孤单势薄的王哈拉子只能侧着头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走远。
王哈拉子兄弟三个,他排行最小,他家最早开染房,生意还说得过去,但他爹不孝顺,爱发酒疯,喝多了打老婆,他爷长年在染坊里烧水打杂,听到他爹打老婆就过来拦,结果他爹连他爷也打上了。后来他爹自己喝多酒,栽到染缸里淹死了,死就死了,还一脸黑颜色,没有个人模样。
王哈拉子一小缺人管,感冒了也不吃药就自己熬,脓一样的鼻涕整天挂在嘴唇上,就为自己挣了个王哈拉子的外号,王哈拉子也不孝顺,躺在遗弃的破染房里好吃懒做。他纠缠老大,老大打他。纠缠老二,老二伸巴掌就扇,开始还找理由,后来啥也不讲了,见面就是巴掌侍候。于是,王哈拉子不敢欺负俩哥,就欺负他老娘了。
这天早上,王哈拉子赌了一夜钱,两眼红得像兔子,腰里空落落的没一分钱,他在街上巡了一趟子想找个晦气人讹两钱,但他遇到的都是壮汉,不好惹。就又巡第二遍,走到柴草市便瞅见了他老娘,老太太刚卖了柴等着买柴人给钱。王哈拉子也不想想,他老娘一把年纪靠拾柴度日,他不但不管,还想打柴钱的主意,那只是几张够买几个包子的碎票子。
收柴人刚把钱递给老太太,王哈拉子就过来抢。
老太太这次似乎有防备,接了钱就握在手心里,然后歪身倒地,把手放到大腿根,还两腿夹紧。
王哈拉子甩手一掌盖在老太太脸上,老太太受疼护脸,手自然就出来了,王哈拉子夺走了钱,又朝老太太腰里跺一脚。
这天早上偏巧窦员外来街上闲逛,对面苏老三也出来遛弯,他们走到老太太跟前时,王哈拉子已跑得踪影皆无。
窦员外目睹了全景,他的眼角浸了泪,随行的账房闫先生从兜里摸出两块钢洋,窦员外点点头,账房闫先生扶起老太太,又给她打掉身上的土。
苏老三也给了一块。
老太太手里握着三块钢洋,身子却瑟瑟发抖。
苏老三说,窦员外,传话吧?
窦员外:人都这样了,再不传话,咱青龙镇就真没有规矩可言了。
于是粮行、布行、柴草行、牲口行、扛行、日杂行、码头都接到了窦员外的传话。
传话的内容是任何人都不能搭理王哈拉子。
想搭理可以,舌头得烂掉。
青龙镇本想把不肖子孙王哈拉子淹死在青龙镇孤独而沉默的海洋里,不曾想他冒犯江湖人士,在刚传话的第二天,却因颈断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