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忙,三两场。
其实不等芒种,麦梢黄时黄鹂鸟就来了,它在晨曦的树枝上“麦秸垛垛、麦秸垛垛”地叫着。
伴着这叫声,农人也动了起来。
于是青龙镇便热闹了,买叉把、扫帚、牛笼嘴的乡下人潮水般涌到镇上。
青龙镇是逢三、六、九有会。会是俗语,有会这天从天明到下午,买的卖的看热闹的从四面八方涌向青龙镇,镇上的贸易区也很分明,各取所需,各去所地。
这天是阴历的四月二十九,红日刚刚爬出地面的时候,镇上的窦员外和苏老三已衣履整齐地候在镇上的小南门,他们是迎接镇南十里外五所楼的好友王耕儒的。
王耕儒是有名的大善人,但他作风做派和镇上的窦员外、苏老三截然不同,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
王耕儒的地多,运粮河向北过青龙镇与李贯河交会,镇南三里到二十五里外的五里口全是王耕儒家的地。
王耕儒也有账房先生、私塾先生、大把子和木轿车。特别是他的木轿车,用的是滑县十年陈料老榆林,老木匠带徒弟耗时一百天精做细雕,然后又刷桐油,披清漆,直到锃明彻亮再配上一套枣红骡子,那架式放到汴梁城都不丢范儿。
但他们知道今天王耕儒不会坐木轿车来,只要不出青龙镇,方圆十里八里他都是步行。
其实王耕儒的村先前不叫五所楼,因为运粮河在那儿转了个弯,村子叫王湾。
王耕儒的爷先盖一座楼,王耕儒的爹也盖一座楼,到王耕儒这一辈,他一气盖了三座楼。
他爷盖一座楼自己住了。
他爹盖的楼仍是家眷子孙们住。
王耕儒盖的三座楼,一座做了私塾,供附近的孩子免费读书,一座成了孤老院,赡养着六七个缺儿无女的老人,第三座是一个佛堂,持座打理的是开封相国寺主持的三弟子祥瑞法师。
每日黎明,佛堂的铜钟会准时响起,那悠扬的钟声顺着运粮河的水面交会李贯河,回荡在青龙镇数里的地面。
有生客会问店家,哪里钟响?
店家说王湾不好听,说王耕儒又不敬,便随口说“五所楼”,这样因了王耕儒,王湾变成了五所楼。
也因了王耕儒的善德,他的三个儿子都在外公干,据说做的事由都不小,大儿子曾跪着求他去城里住,他笑着拒绝了,说城里有运粮河吗?城里有钟声吗?城里有五所楼吗?
大儿子流着泪说,爹说的这些,我那儿都没有。
王耕儒说,这不妥了。
每年的九月十九日是观世音菩萨的成道日,这天王耕儒的木轿车被他的枣红骡子拉着得折几个来回,窦员外、苏老三、钱庄的钱掌柜、开粮行的刘掌柜等镇上的名人都是王耕儒邀请的对象,他请他们来,一是上香,再吃素斋,最主要的是请他们听佛乐,再由祥瑞法师祈福。
这份感动令镇上的名流们终身难忘。
现在,王耕儒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粗布长衫背着一个钱搭,随着赶会的人流走到了他们跟前。
一番问候后,三个人入南门直朝十字街走去,那里有马家的胡辣汤和王家的水煎包。
汤是纯羊骨头汤,炖肉时加了胡椒,据说是宫廷的配方。
吃了便进澡堂子。
事都是先前安排好的,每人一只大木桶,水稍稍热,边上一个小伙子端着水瓢,搭条毛布在一旁侍候。
先泡,再搓灰,再按摩。
这番享受令王耕儒通体舒泰。尔后再去得闲茶社,斜躺在窦员外的包厢里品茶。
一道茶品完,茶博士再换第二道时,王耕儒坐正了身子。
窦员外给茶博士使了个眼色。
茶博士出去一会儿便把窦员外的账房闫先生叫来了。
账房闫先生行个礼说,六拨麦客里我给先生选出两拨,请先生定夺。
说着把高矮两个戴破竹帽的汉子推到王耕儒面前。
王耕儒:先说说你的长项。
高个麦客:我们是山西人,东乡我年年来,我的劳力壮,人齐,活好,麦子收得净。
王耕儒:你也说说你的。
矮麦客:我是内乡的,我用的是泼镰,这东西收得快,只收麦头,回头麦秆用铲子铲了捆好能编东西,因为麦头不一定齐,麦子会收不净。
王耕儒:说仔细些。
矮个子扭身外出。
窦员外:可能是想让你看看那物件。
窦员外话音刚落,矮个麦客带来一个六尺见方用圆木做边的绳兜和一把长把弯镰。
三个人立马明白了。
王耕儒说,就用你的泼镰了。
高个麦客:这位爷,你傻呀,这东西收麦像鬼剃头,得多少麦子抛废呀,我收的麦气死拾麦的。
三人哈哈大笑。
苏老三:这你就不懂了吧,王先生是善人,他故意找收得不净的麦客,给旁边等着拾麦的留着念想,他是想给穷人留口饭呐。
王耕儒:主要是麦秆留得好,正好留些麦草够牲口吃,余下的让他们都铲走,冬天下雪没法出门,用麦秆编成小囤子拿到镇上也能换几个小钱呀。
高个麦客戴上竹帽走了,边走边说,傻子,没见过恁傻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