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原

　　我很小的时候就与酒结了缘，父亲爱酒未到嗜的程度，但是日日没事二两、有事半斤，熏陶得我四五岁便知道：鹿邑大曲一块八一瓶；鹿邑二曲八毛一瓶。说实话，全买鹿邑大曲的次数是比较少的，我一般都会拿两瓶鹿邑大曲的钱，买一瓶鹿邑大曲和一瓶鹿邑二曲回来。“爸，张老头家鹿邑大曲卖完了。”父亲应一声接过酒瓶，另一只手摸着我的头说：“出去玩吧。”我便飞一般跑出门去，回马一枪再杀至张老头的代销点：“给我来三毛钱的瓜子、两毛钱的糖。”剩下的五毛，我会小心翼翼地装进妈妈为我缝的挂于胸前的小储钱袋里，然后在小伙伴的前簇后拥下疯去了。

　　若仅仅如此便说我爱上了酒，其实也不完全正确。不知是鹿邑大曲度数低，还是父亲天生酒量就大，按现在的计量单位来说，一斤总是有的。即便如此，父亲也是常常喝醉。母亲嘴上说“懒得理他”，但是随后总是安排我：“给你爸烧壶水去！”父亲酒醒后总会给我一两张毛票，所以，我乐意父亲喝醉。

　　再有，喝酒总得有菜。不过，还好，父亲天生勤奋，在河滩处开了一大片荒地，喂了一群鹅，又养了一头母猪，再加上80块钱买了一头瞎驴，我们家在那时也算殷实之家了！父亲的酒友是固定的：教学的邻居老张、卖豆腐的二狗子、做木匠的四大爷，还有冬天和父亲一块打鱼、沾酒上脸的红桃三。下酒的菜也大多是一成不变的：一盘大葱炒鹅蛋，而且里面总是掺了水泡过揉碎的白面馍；一盆清炒豆腐；一大盘油炸花生米。要是有了意外，兴许会有一大盆清炖的野鱼汤。但最让人羡慕的还是那锅烀了一次又一次却终究没有吃完的黑猪肉。那时，猪仔卖到八毛一斤。一年两窝猪仔，我们家只卖夏季的那一窝，冬季的猪仔长到五六十斤时就全给他们做下酒菜了。

　　现在才知道，猪头汤凉下来的凝结物叫“猪头冻”，那会儿，我们却叫“猪头冷”。我最爱吃这个了，热馒头一蘸“猪头冻”即化在了馒头上，香香咸咸的，很美。邻家小子只要听到我们家昨晚吆五喝六了一通，第二天一大早准会拿个热窝窝头来我们家蹭点“猪头冻”。妈妈总会给我们端来一小碗“猪头冻”，于是，我们在灶屋门口立起来的石磙上便开始他蘸一下、我蘸一地抢吃“猪头冻”。那种自豪是无以言表的，现在想想该是分享带来的满足的喜悦吧。

　　那时喝酒喝的该是慢酒，我向父亲求证过，从太阳还在到月上柳梢，该有四五个钟头吧！我说：“那能下多少酒呀？”我爸笑道：“也就三斤。以前的酒杯才一钱两钱大小，“魁啊五啊”喊半天，不如现在半水杯。不过过程很美。哪像现在几个人一坐，半小时完事，喝闷酒似的，没劲！”

　　60岁之后，父亲便很少喝酒了，按他的话说，一来上了岁数不胜酒力；二来不喜欢赶场似的感觉和氛围；三来好酒难觅、藏酒不舍。

　　前几天，阔别十余年的老叔回来探望奶奶时，父亲一高兴就扒出了两瓶铁盖的鹿邑大曲，父亲、老叔和我聊着喝着，不知啥时就见了瓶底，父亲又醉了，依旧是我烧水陪着，一如小时候的场景。老哥俩对坐着谈天说地，我在一旁烧水。

　　父亲现在几乎断了酒，却并不反感酒，每每见我买一些“金质”、“平和”、“国三”、“国六”回来，总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他现在开始喝茶了，很淡的茶，三道四道的，他说很美。我却与他相反，喜欢浓茶，并开始沾染酒水，且到了“酗”的程度。但父亲很少责怪我，只是时不时地为我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