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初秋,我作为文化部下属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河南分会的工作人员来青龙镇调查寻访。
镇里的文化副镇长接待了我们。
副镇长姓仉,当地人,先前他是镇里的武装部长,刚调的副镇长。
以前传说中繁华的青龙镇不复存在。
李贯河已断流,满河床的枯草,码头更是踪影皆无,倒是河南岸的老房子还交错着立了几所。
仉镇长:仅有的两把海南黄花梨椅子也在去年被文物贩子买走了,不说这不气,当时贩子也很大气,张口给了五十万元,椅子的主人请我去,我给他们要二百万元,双方撑了三天,最终以二百万元成交。今天春季嘉德拍卖会,那两把椅子拍了七百万元,我看了海报没敢吭,如果椅子主人知道了还不得恨死我啊!
我说:文物这东西看走眼的多了。
仉镇长:先人有智慧呀。
我说:那两把椅子出自谁的手呢?
仉镇长:我们镇上的老木匠,他外号“好榫眼”。
我说:讲讲。
仉镇长:我去给你拿镇史,那上面记载的有。
一本老版石印十六开本,蓝色封皮的书,它掀开了青龙镇古朴而神秘的面纱。
天气黎明的时候,朱老景从家里出来,走过运粮车道,拐上码头。
码头还在沉睡,静静的李贯河风平浪静,水面偶尔生出一团白雾,白雾荡过货船便被撞碎了。
这是老木匠朱老景的一个习惯,他每天早上都要在河边走上几里路,即便是给人做活,这习惯都没有改过。
前年,窦员外的儿子从省里弄回来几块木板,说是很金贵,想请朱老景做四把太师椅。
窦员外是青龙镇的大善人,极受人尊敬,他把朱老景请到家里,说不讲工时只求做工。
朱老景也是个讲究人,这里的讲究是对工艺的要求,至于吃好吃坏,他从不挑剔。
苏老三曾请他打过一套老榆木桌椅,六把椅子一个餐桌他做了七个月,至于后来苏老三给多少工钱,人们不知道,但他这七个月的吃喝该是什么个数字。
朱老景背着木匠家什到窦员外家两天啥都没干,只是反反复复看木头。
清晨,码头还没有醒,朱老景顺着河堤得溜达几里地。
回到窦府,厨房已做好了饭,他洗洗脸用自己带的布巾擦了,这才去吃饭。
从春天到夏天,看着椅子已经做好了摆在那儿,但他仍没有走的意思。
他让窦员外让人到康城珠宝行买了几串玉手串,再用玉手串打磨椅子,这一打磨就是一个月。
椅子交工那天,连窦员外都愣了,那做工,那成色,那气势,特别是朱老景那自信的笑容。
朱老景:做几件好物什不容易。
窦员外:不错,确实好,工钱我得多给。
朱老景:不要工钱,在你这儿吃喝了大半年。
说这话时朱老景和窦员外都站在椅子边。
窦员外的手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地来回婆娑,那种细腻的质感沁人心脾。
朱老景:我建议送走两把,留两把,你恁大的家业,没有一两件镇宅之宝不行。
后来送到省城的太师椅只有两把,据说后来那两把太师椅放在了省主席的客厅。
窦员外又让人做了冬夏两套坐垫,冬天坐棉垫,夏天坐竹垫。
朱老景再次接单接的是小木匠仉掌柜的活。
按辈份,仉掌柜得叫朱老景为师爷,但仉掌柜脑筋活,先是木器厂再是铁器厂,这次是开大油坊。
康城盛产棉花,棉籽是上好的油料。
这次仉掌柜用的依然是先进工艺,但磨碎熟棉籽的青石磨得有,这磨中间掏的有洞,洞又不能掏透,还得是里面大,外口小的瓮形洞。
磨子跑起来速度快,如果中途甩落石磨,搞不好就会殃及人命。
脑筋灵光的仉掌柜自然去求好榫眼朱老景,并且送去不菲的工钱。
这时的朱老景已经七十多岁年纪,照理说这把年纪的老工匠不应该再接这个棘手活,万一做砸,毁掉的是一世英名,但好榫眼执著了一辈子,也有个好奇心。
木轴用的是干枣木,枣木软硬适中,做木轴当之无愧。
三天做成,干枣木像一个阙蒜锤。
朱老景让仉掌柜找的打下手的人帮着往石磨洞里砸。
四个人轮砸了一天,干枣木终于进去了,可是没出一袋烟工夫,只听“嘭”一声响,石磨从中间裂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责任明显是朱老景的,是枣木轴做的太大了,硬生生把石磨子给撑崩了。
朱老景:石磨重新买,钱我出,再给我牵头驴,我要到禹州一趟。
镇上的人都心疼好榫眼,因此这件尴尬事没有人传播。
十天后,好榫眼骑着毛驴回来了。
还是那个枣木轴,又砸了一天,将预留的长度全部砸进去后,石磨没有崩裂。
仉掌柜躲出去一天,他到活场时,石磨已装好了。
仉掌柜:老景爷,用的啥法?
朱老景:摸了一辈子木头,真没摸过石头,去了问了才知道咱是缺半碗桐油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