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猴精是青龙镇李贯河码头搬运工头穆老大的老婆,年纪大了闲着没事,专门做穿针引线的媒婆营生。
但她不敢给皇甫嫂做媒。
老猴精同情皇甫嫂,让她在码头上帮佣。
老猴精更敬佩皇甫嫂,丝毫没有因为她做的是缝补衣服的营生而低看她。
皇甫嫂人长得漂亮,十三岁上随娘要饭来到青龙镇,十五岁娘得病死了,窦员外看她可怜,让她在府上帮佣,三年后嫁给了窦员外的一个远房亲戚皇甫强。
虽说是帮佣,窦府也是当作出门闺女待的,窦员外给了她十亩地做嫁妆,用红绸骡车将她送到婆家。
一年后,皇甫嫂生了个胖小子。
再一年后,皇甫强用太平车往码头拉黄豆时,车翻了,他也因此被砸死了。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皇甫嫂干脆从乡下搬到青龙镇。
窦员外说,还住家里吧,不在乎多添两口人。
皇甫嫂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再说我一身白孝住回去不吉利,我就在地头河沿上搭间草棚就中。
看皇甫嫂心意已决,窦员外让赶牲口的应把子带人张罗着给她盖了两间土坯房,又用木头给她栅了个院。
院子离码头不远,码头上又昼夜不断人,万一有个啥情况,皇甫嫂喊一声,也好有人照应。
皇甫嫂的儿子皇甫钢四岁记事,六岁懂事。
在皇甫钢的记忆里,他们家菜刀多,门后有刀,床头有刀,床底有刀,墙上挂着有刀,窗台上也有刀。
母亲冬天一身黑棉衣,夏天一身灰单衣,从未穿过改样的衣服。
七岁时,皇甫钢进窦员外的私塾启蒙读书。
棉油灯下,皇甫钢的朗朗书声传出很远,和李贯河的细浪相呼应。
清晨,皇甫钢坐门口晨读,她母亲趟着露水下地除草,十亩地一个人干很吃力。
皇甫钢想抽空放下书去地里帮忙,被他母亲两耳光扇了回来。
母亲说,有本事别往庄稼地里偎,穿着皮鞋往大城市去,看不见庄稼才叫本事。
有了这一出,皇甫钢再也不下地,一心只读圣贤书。
中午,有个新来的搬运工犹犹豫豫地从码头上转了过来。
大白天,皇甫嫂没有关头门。
搬运工进院时,皇甫嫂刚搭好衣服。
见有陌生人来,皇甫嫂弯腰拿起了放在洗衣盆边的菜刀。
皇甫嫂:你是谁?
搬运工:码头上刚来的搬运工。
皇甫嫂:大中午的你跑俺家来干啥?
搬运工:中午饭吃咸了,找口水喝。
皇甫嫂:李贯河的水够一万头牛喝,还在乎一个人?
搬运工无语。
皇甫嫂:明事理的你这就走,不服我大喊一声,你看着办。
搬运工退出院子。
也怪皇甫嫂大意了,她如果当时到码头上给老猴精的丈夫穆老大说一声,也没事了。午夜的时候,皇甫嫂的门闩响了,先是像耗子咬东西,跟着就清晰了,显然是用刀子之类的东西在拨门闩。
皇甫嫂的窗子是上下支撑的木棒,当窗缝里飞出四把刀时,传来一个男人的哀嚎声。
天明,皇甫嫂看见门前有一摊血和一团软软的东西,她用脚踢了踢,竟是一片人的耳朵,皇甫嫂捏着这片耳朵,拿着刀去了码头。
穆老大立马清点人数。
老猴精站在一旁替皇甫嫂骂着出气。
经过了这个事,码头上的搬运工再也没人敢往皇甫嫂的小院跟前偎。
又一年,码头上来个搬运工叫秦光明,他平时话不多却有心,活干完人都走了,他却掂起扫帚掠掠扫扫,极入穆老大的眼。
那是三伏天的一个中午,人热得恨不能躲进水里去。
搬运工秦光明却没有掂扫帚,他歪在一垛小麦边很快睡着了。
秦光明连续三天午睡,引起了穆老大的注意。
这时,皇甫嫂又来找他,说她家的玉米地被人偷偷帮忙锄了。
穆老大说,不是没有往家里偎吗?
皇甫嫂说,那倒没有。
穆老大说,我知道了,他锄让他锄,他锄了你省事。
秋天,皇甫嫂又来找穆老大,说她家的玉米一夜间被人掰了,还砍倒了棵子。
穆老大说,他干好事让他干,你装着不知道就行了呗。
其时,皇甫嫂一个人生活,她的儿子皇甫钢弃文从武,从汉阳讲武堂毕业后留下当兵了。
次年又是玉米拔节的时候,皇甫嫂终于逮住了偷偷帮她干活的搬运工秦光明。
秦光明是从外围把皇甫嫂这个碉堡攻破的,皇甫嫂一心供养的儿子也成了气候,这时她的心就空了下来,她又念秦光明的好,事情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皇甫钢骑着白马,带着卫兵来到土坯小院,他要带皇甫嫂进城享福,皇甫嫂拒绝了,儿子不知道,他的母亲马上要和秦光明结婚了,她想碰见个好人不容易,儿子终究要成家,她不想再孤零零的。
儿子先是在院子里跪,后来又在屋子里跪。
秦光明此时躲在码头上不近身,详情已知,皇甫嫂的儿子当了团长,皇甫嫂选择谁她自己定。
皇甫嫂让人请了窦员外和穆老大。她让他们劝起儿子,又给儿子炕了白面饼,那饼儿子小时候一年吃不上几回。
儿子捧着白面饼哭了。
皇甫嫂说,儿啊,走与不走,让老天说了算。娘把你养大不容易,你把娘这几件衣服洗了,今天晒干了,娘跟你走,晒不干,你得让娘留下来。
说这话时,屋外阳光明媚。
皇甫钢在军校也学会了洗衣,他三下五除二就把母亲的几件衣服洗好,凉在绳子上。
皇甫钢擦擦额头上的汗,朝母亲微笑。但他的微笑还没有消失,远方一声闷雷传来,院子里立马暗了,跟着豆子般的雨点落下。
雨下到傍晚。
窦员外拍拍皇甫钢的肩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谁都没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