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艳丽
爹从小没娘,生活的心酸只有他自己清楚,养家的困难只有他自己明白。因此,他逢酒必醉、醉后必哭、哭得可怜。
哥哥结婚前的那天傍晚,全家忙得天昏地暗,只有爹无精打采地蹲在猪圈旁发呆。别人问他咋了,他总是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忙你的去吧!”有好几个亲戚指着他悄悄问我:“知道不,你爹刚才流泪啦!”我扭头看爹,他依然是双手抱肩,沉默不语。
该吃晚饭的时候,爹让我往兜里揣个馒头随他出去转一转。深秋的夜晚有点凉,惨白的月光映照在乡村广袤的田野上,耳畔偶然还能传来几声秋虫的啼鸣。我紧紧跟在爹的身后,穿过一条田埂,又穿过一条田埂,猜不透他内心想些什么,还要做出什么。惟有他消瘦弯曲的身姿和趔趄不停的步伐让我生平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爹真老了!爹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太不容易,他把所有的委屈都憋在心里,持家养子的负担即便再重,也不敢说一声苦,叫一声累。
爹的脚步是在一个孤零零的土堆前停下来的。土堆很小,被一片灌木杂草遮掩,让我很难想到这就是奶奶的坟。爹没有下跪,很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从兜里拿出香烟,慢慢地点燃。“娘,我明天要给娃娶媳妇了,咱家添新人了!”爹对着奶奶坟头说完这话的时候,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口气。
我渴望有一天能找到机会,拉开爹的情感闸门,让他把所有的委屈都统统释放,我们尽可能地帮他承担生活的苦与痛。
“五四”青年节,我代表单位参加朗读比赛,得到的奖品是两瓶宋河酒,我想孝敬爹。
中午吃饭,我特意给爹倒了一杯宋河酒,他一仰脖子全部喝完。“这酒味道纯正,入口舒服。”他高兴地说。“宋河酒就是这个味,毕竟是名酒,喝着得劲!”我故装很内行地一边向他解释,一边又把他面前的杯子倒满。“你看,这酒色纯正,没一点杂质,不呛喉咙,不伤胃,就是和一般的酒不同!”爹晃着酒杯说。
娘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爹已经进入醉态,他不停地伸出两个指头在娘眼前比划。“两杯!两杯!娃给俺倒两杯好酒,好喝!好喝!”爹无比满足地说着醉话,眼泪再一次无声地从眼眶里涌出。“看你多能,能把你爹灌晕了!”娘数落着我,还不忘指着爹说:“再好的酒也不能多喝!”
看着爹说着醉话,流着幸福的眼泪,我感觉爹把以前所有的委屈都释放了。这泪水,是知足的泪水,是送走苦难迎来幸福的泪水。
两杯宋河酒,让爹倍感幸福,做爹的儿子,我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