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拉、抬、扛、背、挑，这是千百年来人类从事农业劳动的最原始、最古朴、最简单、最笨重的几种方式。可谁能料到，在这改革开放的年代里——仿佛转瞬之间，“挑”的劳动方式悄然消失了。

我在豫东走了不少人家，也问了不少的人，过去经常不离手、不离肩的扁担呢？他们就笑，这是什么年代了，早就把它藏起来了。于是，我想起一首土里土气却散发着浓郁芳香的小诗《扁担》。小诗中这样写道：“老家的墙角/放着一副扁担/它曾深深压过/父亲的肩/挑起/我的童年/老家的墙角/放着一副扁担/已经闲置了多年/却依旧/时时颤动在/我的眼前//”

扁担，是挑的最主要工具。没有扁担，就没有挑，就没有挑的劳动方式。豫东农家所用的扁担，都是精心制作而成的。扁担是长条形，是扁圆形；中部宽而厚，两头窄而薄；全长约7尺，中部宽2寸，两头宽1.5寸。当然，扁担的长短、粗细，各人可根据自己的喜好制作。

但所有的扁担，都是刮得光光的，磨得亮亮的，用手一摸滑滑的。从材质上看，扁担有竹制和木制。用竹子制扁担，加工简单方便。竹制扁担，一般选取竹节较密、肉质较厚的陈年毛竹，这种竹子结实耐用。而豫东地区不产竹子，人们使用的扁担大多是木制。而木制扁担，都是较硬杂木，如桑木、榆木、槐木、柿木、楮木，尤以桑木最佳。常言说，桑木扁担颤悠悠……这些杂木，质地细密、柔韧、弹性好，不易折断或变形。扁担在挑运货物时，随着前进的步子而上下跳动，颤悠悠的，可减轻货物冲力，倍感轻松。扁担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太软了，不结实；太硬了，没有弹性。在制作扁担时，还要在扁担两端的一寸处，各刻上一道沟槽，或各钻出一个小眼并插上木楔，用以固定绳索，防止货物在扁担颤悠悠时滑落。

挑运货物时，乡亲们还摸索出一个诀窍——换肩。当肩膀被货物压得生疼甚至难以招架时，就一手轻托扁担，一手转动扁担，使扁担从一侧的肩膀上绕着脖子后边迅疾一旋，轻轻柔柔地转移到另一侧的肩膀上。换肩，技巧是一方面，重要的是扁担质量，一条粗糙的扁担是换不成肩的，如果硬换，非把肩膀咬伤不可。本来，扁担是直挺挺的“一”字形，但也有扁担是两头翘，宛若一弯新月。据说，翘扁担挑东西省力，但掌握起来需要一定技巧，不然，扁担容易翻身打滚。

有两首《扁担》小诗，是这样赞颂扁担的。第一首是：“今生前世恋双肩，四季辛勤耐暑寒。公正无偏行大路，一身傲骨不轻弯。”第二首是：“刀削斧劈出深山，青色如初骨未弯。是雨是风难料测，都挑岁月在双肩。”

老战爷来了。在黄连苦水中泡大的老战爷，虽然白发苍苍，年纪高迈，已走进垂暮之年，但讲起他家那根老扁担，仍然眼泪汪汪。顿了一会儿，他轻轻唱道：“黄水恶，黄水狂，黄水来了成汪洋……一根扁担两只筐，爹娘挑着俺去逃荒……过确山，走信阳，戳狗牙，住庙堂……俺娘冻死在风雪里，俺爹饿死在荒草岗……四九年，东方亮，穷苦人，得解放……血一把呀泪一把，俺挑着家当回故乡……”那年，国民党军队扒开黄河花园口，爹娘挑着他去逃荒，新中国成立后，他挑着家当回故乡。在县文化馆同志的帮助下，他把自己的苦难经历写成唱词《扁担歌》，在全县曲艺大赛上进行了演唱，荣获二等奖。因篇幅较长，仅摘记如上。

在黄土地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战爷，对扁担一往情深。不过，他对扁担有爱也有恨。春天，他用扁担把家中的灰土、积粪挑到田里，撒开施肥。夏天，他用扁担把田里的麦捆子挑到场里，进行打场。他用扁担把扬净的麦子挑到粮管所，交公粮、卖余粮。秋天，他用扁担把高梁、谷子、大豆、玉米挑到场里，准备脱粒。他用扁担把红薯挑到麦地里，切片晾晒。冬天，他用扁担把扫成堆的树叶挑到家，以备烧锅。他用扁担挑起醋、油、糖、杂货走村串巷，高声叫卖……扁担，一年四季不闲地风里来、雨里去，挑着憧憬，挑着希望。老战爷的肩膀啊，一年四季不断地肿了消、消了肿，挑着苦累，挑着艰辛。

老战爷说，扁担还有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挑水。因为，家家都要吃水，都要到井里打水，都要往家里挑水，于是家家都备有一根特制的扁担和一副水桶。这根特制的扁担，两端都固定着尺把长的带钩铁链子，可以钩住水桶，被特称为“钩担”，专门用来挑桶打水。当然，钩担也可以挑袋、挑包、挑兜、挑筐、挑箩头、挑柴火捆……不过，它的职责还是挑桶打水。

我恍然大悟。有了压杆井、自来水、电动抽水机……钩担是应该退休了，有了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小手扶、小四轮、拖拉机、大汽车……道路交通方便、搬运货物便捷，扁担是应该退休了。把它收藏起来吧！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