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5月28日
第06版:文化周口

河南乡情 中州史诗

——读张伯驹《河南参观纪事诗》

张恩岭

“百代高标,千秋丛碧”,纪念张伯驹先生诞辰120周年的时候,人们用这样的话来评价他、赞颂他。故宫博物院更是举办了“张伯驹:予所收蓄,永存吾土——张伯驹先生诞辰120周年展”的盛大活动。张伯驹那崇高的民族精神和爱国情怀像一股涌动的春潮感动着中州大地和全国人民!

张伯驹,河南项城市人,其父亲张镇芳曾于民国初年做过三年的河南都督。在此期间,张伯驹随父到河南开封,在河南陆军小学读书。离开河南后,很少再回河南。但是,河南中州,却留下了张伯驹一生时时感怀的家乡情。他一生自称“中州张伯驹”,并刻印章。他的书画上,钤印最多的就是这枚印章。

1975年,是新中国历史上颇为特殊的一年。这一年,邓小平主持全国的“全面整顿”,工农业呈现出少有的生机勃勃。这一年的麦收时节,张伯驹也逢上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国务院组织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参观河南、天津等地。张伯驹回到了阔别半个多世纪的河南。

旧地重游,他的感慨自是沧海桑田,家乡河南已由乡村萧索、气息奄奄的灰暗变成了麦浪千顷、绿意充满人间的气象。一路上,张伯驹诗情迸发,短短的几天里,便写成了《河南参观纪事诗》43首,可见其仍是宝刀不老、出口成章。而且,这些诗,今天读来,仍令我们感到亲切,不仅留下了当时河南的历史风貌,也留下了他那浓浓的河南乡情。公开这些诗作,无疑也是对伯驹先生深情的怀念和最好的纪念。

在河南,他们一路风尘,先后到了林县、辉县、新乡、郑州、洛阳等地,遥望了太行山,身临了黄河水,远看了金色麦浪,漫步在街头绿荫,又香山怀古,铜驼巷凭吊,既感振奋,又多感慨。

张伯驹入河南的第一首诗便写道:“西接太行南大河,无边无际尽嘉禾。麦秸垛垛闻啼鸟,处处丰收处处歌。”诗下注道:“六月二十日去河南参观,晚上车即睡,四时醒,已入河南境。见西接太行山,南临大河,无边无际;小麦丰收,闻啼鸟声,鸟无名,其叫声似乎麦秸垛垛,我乡农民即以‘麦秸垛垛’称之。”张伯驹自小在河南乡间生活,儿时麦收风景重现眼底,自然是十分熟悉和亲切。

接着,张伯驹一行来到新乡,他写道:“尘灰满地土成堆,五十年前此曾来。今日新乡容貌改,绿杨大道起楼台。”诗下注说:“五十年前曾到新乡,当时车站有几家破旅馆,尘灰满地,今日市容大变,柏油马路,绿树成荫,高楼大厦,望衡接宇,气象一新。”

诗中的五十年前,应是1925年前后。那时,张伯驹正任陕西督军署参议兼驻京代表,当是往来北京之时路过新乡。那时的新乡“尘灰满地土成堆”,其贫穷落后自不待言。新中国成立二十多年之后,“绿杨大道起楼台”,变化之大,令诗人惊诧。

第三首诗,张伯驹又写到了古人。诗云:“苏门山里白云深,泉水音和啼鸟音。齐庆丰收歌更舞,弹来何用一弦琴。”诗后注道:“到新乡后,下午即去百泉,百泉后苏门山,即晋县孙登隐居处,登弹一弦琴,作长啸,今农民欢庆丰收,载歌载舞,不须其一弦琴了。”

孙登,号苏门先生,生卒年不详,仅知其是魏晋时人,长年隐居苏门山,博才多识,熟读《易经》《老子》《庄子》之书,且会弹一弦琴,常弹琴自娱,尤善长啸。据说,阮籍和嵇康都曾求教于他。

张伯驹说“齐庆丰收歌更舞,弹来何用一弦琴”,自是说新时代万民欢唱何等壮阔、激越,自然是远超一弦琴的雅士自乐了。这一典故用得很妙,也说明张伯驹的确博学,历代典故谙熟于心。

在接下来的几首诗作里,张伯驹又赞颂了辉县人民以愚公移山的精神,与穷山恶水勇敢斗争的英雄气概。

接下来,张伯驹等硕学鸿儒又参观了郑州。张伯驹不愧是一路行吟,诗思如泉。他看郑州是“一朝千里看飞腾,面貌全然旧管城。枢纽东西南北路,八方风雨会中京。”张伯驹在诗下注中说:“郑州,周初时管叔封地,旧称管城。旧社会时,余曾屡过此地,虽定为商埠而并未建设,只车站附近有一些商店旅馆。到处秽浊,有马路不平、电灯不明、电话不灵之说,今则楼厦栉比,工厂林立,道路宽广,树木交荫,一朝千里,面貌全换,河南省会即在此,为东西南北枢纽,大有八方风雨之势。”

应该说,上世纪70年代的郑州,被张伯驹如此赞美,还是令我们欣慰的,也给我们留下了郑州新中国成立前后巨变的情景。当然,如果张伯驹能够看到今日郑州的航空港、地铁、高铁和中原崛起的蓝图,那才真不知张先生会有何等豪放的诗句与豪迈的诗情呢!

张伯驹无疑也在郑州街头散步了,他的诗云:“铺地浓荫绿满街,交柯夹道两行载,暑天谁说多炎热,习习清风自去来。”

张伯驹又参观了当时的郑州纺织机械厂、国棉三厂、王胡寨大队和花园口公社。每到一处皆“有诗为证”。在花园口公社,张伯驹写道:“治河规划有指针,浊水低头异古今,香稻绿畴连郑汴,黄沙粒粒变黄金。”“香稻绿畴连郑汴,黄沙粒粒变黄金”,这是何等的美丽和壮观,而且,这香稻绿畴是经过人民治沙造田、历经辛苦才得来的啊!

三门峡大坝是张伯驹河南旅程中的一个重要景观。在三门峡,张伯驹写的诗句既雄浑又轻快豪爽:“滚流隧洞势喷盆,大坝崔巍气象尊。赤鲤莫愁三尺浪,随沙自可过龙门。”诗下注道:“三门峡旧称龙门,又称禹门,因为大禹所凿,俗说鲤鱼跳龙门,乃是形容旧时科考举子,中了进士便是跳过龙门。”

张伯驹每诗必注,这是非常有趣的。真是诗文互补,双枝并秀。这些注释既给当时的作诗背景作了必要的说明,易于我们理解诗意,又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历史知识和资料,是非常珍贵的。如果说张伯驹的诗是抒情的,那么,他的注释则主要是述史的,而这述史的文字,又给我们考察当时的政情和风情留下了真实可感的景象,起到了补充历史述说空缺的作用。

张伯驹参观了郑州,由此西向,一路欢歌,又来到了故都洛阳。在洛阳,张伯驹参观了洛阳拖拉机厂、洛阳博物馆、洛阳天津桥、伊阙香山等现代热点和历史景观,但他的诗则多是凭吊历史,抒发怀古之幽情了。

在洛阳铜驼巷,张伯驹写道:“铜驼巷口夕阳斜,旧地重来换物华。满野油油禾黍茂,不须走马看名花。”他在诗下注云:“三十年前抗日时,余由北京去西安,经洛阳,停留数日,正值牡丹花期,并一访铜驼巷,今重来面貌大变。新中国成立前九万人口,旧城尚不及现拖拉机厂面积之大,下雨满街泥泞。今则人口五十万人……街道皆柏油马路,树木成行……满野秋禾正茂,又喜新雨,不须走马看洛阳之花了。”

注中的三十年前抗日时,当指1942年,张伯驹去西安避难,1945年抗战胜利后,张伯驹重返北京之时。倏忽三十年过去,旧都洛阳物华一新,怎不令诗人旧地重游,感慨万千呢!铜驼巷是故都洛阳八大景点之一,名曰“铜驼暮雨”,魏晋时称铜驼大街,唐宋之时叫铜驼陌……民国时改称铜驼巷,每当阳春时节,这里莺鸣烟柳、燕剪碧浪,其景色之美,难以言状。此次张伯驹重游铜驼巷,“满野油油禾黍茂”,充满了生机,已不似旧时之风韵了,也胜过了洛阳牡丹的娇贵华丽。

到了洛阳博物馆,张伯驹这位文物收藏大家,面对文物,自然是大发思古之幽情的。他看到一面唐镜,随口吟道:“宝镜团圆美绝伦,光华螺黛嵌云纹。遥知七夕长生殿,钿盒金钗贮誓文。”张伯驹又在诗下注道:“洛阳博物馆有一唐镜,花纹美丽,并嵌极薄之螺钿,发现嵌螺之镜,只此一个,极为珍贵。展出者为复制品,原品已调去故宫珍宝馆,想唐明皇杨贵妃于长生殿七夕密誓,所谓之钿盒亦当似此镜,又花钿为妇人面饰,见白居易长恨歌‘花钿委地无人收’,此亦见先代劳动人民工艺创造之精。”

这就是张伯驹,他那丰富广博的知识和诗作才华,随时都能巧妙地融为一体,给人以艺术的美感和历史的感悟。

最后一首诗是总结河南之行心得的,诗云:“旧生一瞬换新生,万象光明眼更明。不到黄河心不死,满身尘土洗能清。”诗下又注道:“此次到河南参观大有收获,好像旧生换了新生一样,我是河南人,旧时代的河南,我是看见过的,这回又看到新中国成立后经过二十五年的河南,眼前万象,无限光明,新旧相比,出人意想之外。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才能把旧社会的满身尘土来清洗一下。”

综观张伯驹的《河南参观纪事诗》,总感到有一股清新、欢悦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那赞美祖国的爱国之情溢于言表,更有一股浓浓的乡情打动着河南老乡。他时时不忘自己是河南人,一生乡音未改,一生眷恋中州。

谈张伯驹的这些诗,还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就是这些诗自然流畅,明白如话,直陈所见,直抒胸臆,情感沛然。既可见张伯驹诗作的简洁清新特色,又可感其深厚的文化底蕴。且每首诗下的注释解说,既有史实,又颇富情趣,可以看作宝贵的历史资料。

我们通常看到的张伯驹诗词以词居多,他的诗多为老年时所作。上世纪70年代,是张伯驹诗作集中的时期,多以回忆为主。而像这样的参观纪事诗,则是张伯驹诗中不多见的,无论是诗的内容还是艺术,都是张伯驹诗词宝库中独特的珍品,是值得认真研究的。特别是对于河南,更有其特殊的意义。因为这些诗是可以看作中州史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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