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的中秋节，父亲回来了。父亲在煤矿举办的什么比赛中获了奖，班组特意给了他几天假。以往父亲总在春节才回来，中秋节都是我和母亲一起过。

父亲个子不高，宽额头，眼睛不大，喜欢笑。他刚进家门，就忙从蓝挎包里掏出几盒包装精美的月饼。我当即就要撕开，嘴里已经流出口水。母亲笑骂：“馋猫，等到晚上好不好。”父亲笑笑，摸摸我的头说：“让孩子吃吧，我不能陪他，心里亏欠着孩子。”月饼很小，很精致，上面是莲花图案，很好吃，绵软香甜。

晚上，圆月高悬。我跟着父亲先去爷爷家送了月饼，又去村里的长辈家和要好的人家送了月饼，然后是一些人来我家送月饼。等夜深，一切安静了。月亮白得像粉团，亮得像水晶。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小圆桌上有父亲带回来的小月饼，有煮花生，有苹果，有瓜子，有汽水。父亲和母亲轻轻说着话，月光柔柔地飘下来，有种湿漉漉的朦胧，一切是那么干净和明洁。这个温馨美好的中秋节，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记忆里。

我刚上初中那年的中秋节，想给范老师送月饼。教语文的范老师对我很好。他是个矮小慈祥的小老头，上课不用教案，板书很漂亮，听他的课像听精彩的故事。他时常鼓励我课余多读书多写文章。他知道我眼睛近视后，把我的座位调到了前排。中秋节前一天是周末，吃过午饭，我骑自行车去范老师家。

范老师家在县城，我提前打听好了，他住在城西关的范家胡同，门口有棵石榴树。我家离县城二十多里地。我车把上挂着两斤月饼，一只黄母鸡，后车架上绑了袋干花生。母亲说：“去老师家，不能太寒碜。”进了县城，找到范家胡同，我发现好几家门口都有石榴树，只好推着车慢慢找。经过一家有红色木门的院落，范老师抑扬顿挫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他正在念书呢。我拍拍门，喊：“范老师。”范老师开了门，看见我，愣了下，忙让我进院。

范老师和师母很热情，给我拿汽水，拿苹果，拿糖果。起初我怕范老师不收礼物，看他们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心里才安稳。我告辞时，范老师说：“焦辉，等一下。”然后冲屋里喊：“收拾好没？”师母应着声走出来。她手里拎着几盒高档月饼，硬给我绑到右边车把上。范老师又提来一壶香油，用红绳子绑在左边车把上。这还不算完，师母又搬来一箱桔子、一箱龙眼、一箱方便面。我想跑，范老师生气了，说：“焦辉，谢谢你来看老师，这些东西不是给你的，是让你带给父母的。”结果，我回家时，车把上挂着香油和高档月饼，后车架上绑着一箱桔子、一箱龙眼、一箱方便面……

我初中二年级退学，去北方一座城市打工，找了好久，才在超市找到份搬运工的活儿。中秋节那天，我不小心摔坏了货物，被扣除工资炒了鱿鱼。我身上仅剩十几元钱，空着肚子回到租住屋，躺在床上流泪。中秋节，正是团圆的日子，我思念着相隔千里的父母，想着这些时日所经历的艰辛，心里满是委屈和愤怒。秋风不时从破损的窗户吹进来，我裹紧被子抵御着冷风，心底的寒意却无法祛除。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间破旧的小平房里，我寒冷的心竟然生出了许多疯狂和邪恶的想法。

有人敲门，我起身开门。门口站着邻居大妈，她是个清洁工。她用小竹筐端着两块月饼、五六张芝麻烙馍、几个苹果，满脸微笑地望着我。我问：“你有事？”大妈说：“孩子，刚才看见你回来了，今天中秋节，尝尝大妈烙芝麻烙馍的手艺。”大妈把竹筐塞到我手里，转身走了。

我的眼泪落在竹筐里，吃着月饼和焦香的芝麻烙馍，心里的寒冷一点点消失。我不再沮丧，不再怨恨，鼓起了生活的勇气和希望，很快在一家酒楼找到了工作。现在回想心里曾经生出的那些疯狂的念头，有些后怕。

那些难忘的中秋节，美丽和温暖了我的生命，丰盈和厚重了我的人生……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