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山在远方一个市局里做办公室主任工作，平时忙得脚不沾地，节假日也闲不住，尤其是过春节，同事们各奔东西了，局里的节日值班工作也就不由分说地落在了他的肩上。这样，好多年的春节，王东山都没回过农村老家。眼看又要过春节了，领导们提前决定，派别人值班，让王东山回家过个春节。

王东山开着自家车，带着爱人和上大学的儿子小兵，腊月三十晚上回到了黄村。晚上吃过饺子，爹娘对王东山说，近些年，咱村过春节，拜年又兴磕头了，明天，你和媳妇、孩子都要随大家到外面去磕头。王东山不由欣喜。当然，他对磕头并不陌生，从记事起就年年给长辈人磕头，只是文化大革命中断了线，如今再磕头，当然是轻车熟路。

磕头，说文明点叫跪拜礼，又叫叩首、叩头，土话俗称磕头。它是我国古代最重要的一种礼节。开始的时候，磕头是等级差别的标志，主要用于官场之中，如臣子拜见皇帝、小官拜见大官、奴才拜见主子。渐渐地，磕头演变成了民间的民俗活动，尤其演变成了春节的重要礼节——低辈人向长辈人磕头，青少年向老年人磕头，以此祝贺新春如意、问候生活安好、表达知恩报恩、体现浓浓亲情。

两位老人该休息了，王东山两口和儿子小兵走上二楼，继续议论磕头。磕头有几种形式。一是一拜一叩，这是成年人拜见长辈人最常见的礼节，其仪式是，先做拱手长揖，即双手合掌，稳重地举至齐眉（一拜），再向前半步，双膝先后跪下，两手扶地，弯下腰去，额头触地（一叩），然后起身，后退半步，站立，双手再做合掌，举至齐眉，礼毕。二是一拜三叩，这是隆重的礼节，大多用于拜见初次谋面的长辈人、德高望重的人、身份地位很高的人，其仪式是，先做拱手长揖，双膝跪下，磕过第一个头后，保持跪姿，直起上身，磕第二个头，同样再磕第三个头，然后起立，礼毕。还有三拜三叩（即三次一拜一叩）、三拜九叩（即三次一拜三叩）……小兵说，磕头含有严重的不平等性和屈辱性。王东山笑了，说，磕头只是拜年的一种习俗、一个礼节，你不要曲解其意，更不要无限上纲，再说——就说你吧，从三岁起，你就在乡下跟着爷爷奶奶，是爷爷奶奶天天给你穿衣、给你喂饭、给你擦屎刮尿，直到六岁半，你才回城上学，今儿个过春节，你给爷爷奶奶磕个头，知恩报恩，有啥屈辱的！还不是天经地义应该的吗？

春节凌晨，农家放过开门炮后，便慌慌地生火、烧锅、下饺子。吃饭前，各家都要祭拜天地、祭拜先祖，然后给家中尊老拜年磕头。王东山的爹娘身穿新衣，满面春风，分坐八仙桌两侧的椅子上。王东山首先给爹娘磕头——一拜一叩。之后，王东山爱人给公婆磕头。下面该小兵了，虽然小兵很不情愿，但他毕竟是大学生，还是郑重地走到爷爷奶奶面前，说道，我是小兵，给爷爷奶奶磕头啦！说着，便做起拱手长揖……爷爷奶奶乐了，爷爷奶奶说，好了，起来吧，小兵懂事了。于是，爷爷奶奶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包，送给小兵。小兵不要。爷爷奶奶说，接着吧，你又长一岁。就把小红包塞到小兵手里。接着，小兵又要给爸妈磕头。王东山两口说，不用磕了，行个脱帽鞠躬礼吧。这时，全家人都笑。什么是天伦之乐？这就是天伦之乐。此时此刻，正是全家人最快乐、最甜蜜、最幸福的时刻。

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都记得，磕头被当作“四旧”明令禁止，谁还胆敢拜年磕头，如果被积极分子告发，岂不惨遭灭顶之灾。改革开放春风吹来，黄村立马又兴磕头了。传统习俗的生命力还真强！吃过早饭，人们喜洋洋地走出家门，自然以家族分作男女两拨，到各家各户去给先祖祭拜，去给长辈人磕头。王东山和他爱人走在人群里，尽情地享受着春节之乐。

按豫东习俗，从正月初二到正月十五，是春节走亲戚拜年的日子。正月初二，闺女走娘家，当然牵动家家户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正月初三，只能到还没过三年的亡人家中走亲戚。从初四之后，就自由自在地来来往往了。于是，条条公路上，各种各样的大汽车、小轿车、四轮车、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鸣笛打铃，驰骋飞奔……王东山开着车，载着父母和爱人、儿子，初二到舅舅家拜年磕头，初四到姑母家拜年磕头，初五到姨母家拜年磕头。初六上午，王东山告别父母，开车载着爱人、儿子返回市里，因为，初七就要正常上班了。

磕头，有人认为含有严重的不平等性和屈辱性，降低了磕头者的人格，是一种腐朽、丑陋、虚伪的拜年形式，必将被时代摒弃而走向没落。但也有人认为，磕头只是一种礼节，体现着亲情，意味着感恩，表达着敬畏、敬爱、尊崇、崇敬，它与拱手、鞠躬、握手、敬礼、拥抱、亲吻何其相似乃尔！至于现在和将来的文明社会是否继续需要它、是否继续发扬光大它，那就由时代和老百姓选择吧！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