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儿悠悠吹，云儿轻轻飞，骑着牛儿趟着水，赶着夕阳把家回……”

现在，要是给小孩子和年轻人讲起放牛的故事，还要对放牛作出一番解释，不然，他们对放牛的故事就听不大明白。在过去的那个年代，别说给年轻人，就是给小孩子讲放牛的故事，也无需对放牛作任何解释，心里都明镜似的。

爱闹笑话的老黑曾问孩子们，我为啥黑？谁知道我为啥黑？孩子们就笑、就摇头、就无言以对。老黑一辈子没有上过学，也就一辈子没有起过大名。他从记事起，就放牛，就从早到晚站在太阳地里放牛，一直放到入社——人入社、地入社、牛入社了，才不放牛，咋能不晒黑哩！他小时候，人们就叫他小黑、黑孩、黑蛋、黑牛；年老了，人们便顺其自然地按辈分叫他老黑、大黑、黑弟、黑哥、黑叔、黑伯、黑爷爷……多年以后时兴办身份证，他身份证上写的才是王黑。

伴随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黄村农家相继有了立足之地，有了耕牛。但是，大多数农民还是刚刚逃荒归来，缺屋、缺粮、缺草、缺工具，在哪里喂牛？用啥喂牛？都困难重重，但是，这也只能由各家各户自寻门道了。老黑记得，那天，爹把牛绳交到他手里，又塞给他一根牛鞭，指了指西北洼，说，放牛去吧！老黑问爹，你去不去？爹说，不去。老黑问爹，走哪条路？爹说，牛知道，你跟着牛走。老黑又问爹，啥时候回来？爹说，你晌午去时带着馍和水，后晌日头剩两杆子高时就回来。不过，那是哪一年，老黑几岁，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年龄很小。老黑是1944年12月生人，大概五六岁吧。从此，只要牛儿没活干，老黑就到西北洼去放牛。

西北洼很大、很静、很荒，离村很远。老黑赶着牛儿来到洼里，孤孤单单，只能听到蚰子、蛐蛐叫，只能看到天蓝、云白、鸟儿飞，心里就很害怕，身上就起鸡皮疙瘩，害怕得直想喊娘、直想哭。还好，一会儿又来两三个放牛的小朋友，虽然不认识，总算有了仗胆的，身上的鸡皮疙瘩也就下去了。开始放牛，老黑没有经验，他怕牛跑了，一直牵着牛绳，有时他走、牛跟着，有时牛走、他跟着。放了一阵儿，他觉得牛很老实，就把牛绳松松地缠在牛脖子上，拍了几下牛脖子，意思是说，吃草去吧！牛走以后，老黑就向小朋友身边凑去，想搭搭话。其实，小朋友也想和老黑套近乎。这样，他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一天，爹送给老黑两件珍宝，一个是铜铃，一个是哨子。按爹的嘱咐，老黑把铜铃挂在牛脖子上，牛一走动，铜铃就丁当丁当响，牛走到哪里，不用看就知道。哨子就是命令，驯服牛听哨子指挥，哨子一响，牛就走过来。老黑想，爹真能！爹会放牛！老黑把他的经验介绍给小朋友，小朋友们都买了铜铃和哨子。到后晌日头剩两杆子高时，大家就循着铃声去找牛，再吹吹哨子，牛们就自觉主动走过来。又一天，突然发生一件奇怪事，几个小朋友都吓哭了。那天，刚刚晌午，大大的太阳越来越小，天空越来越黑，小朋友们赶紧找牛吹哨子。刚刚把牛牵到手，天空突然全黑了，看不见了天，看不见了地，看不见了西北洼，小朋友们就哭、就叫、就喊娘。他们以为天塌地陷了。一会儿，太阳又慢慢出来了。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天“日全食”了。

那是一个星期日下午，王老师休息，溜达到西北洼，见到几位放牛的小朋友，来了兴致，就讲起王二小的故事。抗日战争时期，河北省出了一位闻名的抗日小英雄王二小。王二小牺牲时才十三岁。在日本鬼子扫荡一条山沟的时候，为掩护几千名老乡和干部，王二小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把敌人带进了八路军的埋伏圈。气急败坏的日本鬼子把王二小挑在枪尖，摔死在一块大石头的上面。老乡和干部脱离了危险，王二小却牺牲了，他的事迹很快传遍解放区。接着，王老师又教几位小朋友学唱《歌唱二小放牛郎》：“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几十年后，虽然老黑不识字，却仍能熟唱歌颂王二小的歌。

老黑小时候放牛时，还曾遇到这样一件事。一个放牛小朋友，看到人家天天背着书包去读书，羡慕之心油然而生，给爹说，他要去读书。爹立马同意。可到了星期天，当时学生不布置家庭作业，他仍然去放牛。那天，天色已晚，放牛的小朋友都回家了，他的牛也回家了，他却读着书读着书睡着了，当醒来的时候，已是星星满天，便嚎啕大哭起来。正巧，爹娘顺着哭声找到了他……这位当年贪婪读书的放牛小朋友，现已退休多年，每当讲起这个故事，他自己也不由哈哈大笑。

人民公社风起云涌。人入了社、地入了社、牛也入了社。老黑不再放牛了。那年，老黑14岁。不过，老黑仍能看到，牛儿还在西北洼吃草哩！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