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6月17日
第06版:周口文化 PDF版

穿越千年的理解

——读柳岸《夏姬传》有感胡新春

李延年夸赞妹妹李夫人的美貌,说她“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可谓美到极致。中国传统艺术多从侧面描写那种不可言说的美,与“惑阳城、迷下蔡”的东邻之子,以及“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的秦罗敷相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齐女庄姜就稍显逊色。说到陈女夏姬的美,《左传》只字未提,仅实录其丑事;《列女传》上说她“其状美好无匹,内挟伎术,盖老而复壮者”;小说家冯梦龙却是此间高手,《东周列国志》写到楚庄王熊侣讨逆陈国,攻下位于株林的夏氏庄园,一见夏姬,心智迷惑,欲纳入后宫,经人劝谏,才强忍炽念,“叫军士凿开后垣,纵其所之”。他说:“此妇世间尤物,若再经寡人之眼,必然不能自制。”阅人无数的楚王竟不敢再多看一眼,夏姬该有多么美!

读完柳岸的《夏姬传》,那双“烛火一样的眼睛”,就在我眼里心里挥之不去了。在《夏姬传》的开篇,夏姬甫一亮相,“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作者“颂红”的态度已然鲜明。二千五百年来,夏姬一直背负着恶名,被视为“不祥人”,有“殀子蛮、杀御叔、弒灵公、戮夏南、出孔仪、丧陈国”的诸般罪过。无论史家、小说家,还是写野史笔记的文人,或者坊间街巷谈议的闲人,提到夏姬,无不眼光放亮、精神高振,津津乐道于她的妖冶美艳,还有所谓的“内视之术、采战之法”,同时嘲讽她是千古第一大煞星、无人可匹的白骨精。《列女传》也把她列入“孽嬖”,极尽贬斥。柳岸在《夏姬传》中为夏姬正名,把完全被妖魔化了的夏姬还原为一位普通女子,不是靠智慧和勇气,而是靠一位女性对另一位女性的深刻理解,这份理解拨开了历史的迷雾,穿越了千年的时光。

同是陈地女子,柳岸怀着那份穿越千年的理解,把夏姬写成正常的女儿、正常的妻子、正常的母亲,甚至是孝顺的女儿、贤淑的妻子、慈爱的母亲。柳岸之前,只有日本作家宫城谷昌光的《夏姬春秋》等少数作品对夏姬怀有一份同情。伟大如冯梦龙者,也视夏姬为“妖淫”,认为夏姬与孔宁、仪行父、陈灵公这些人私通,完全是为满足私欲;在楚王熊侣攻陷夏氏庄园,抓了她的儿子夏征舒后,她不顾儿子死活,一心自保,对楚王说什么“倘赐矜宥,愿充婢役”,又要色诱楚王。在擅长讲故事的冯梦龙眼里,夏姬的世界,唯有她自己。

只有柳岸,还夏姬以正常的人性。在《夏姬传》中,柳岸写道:“如此君、臣(指陈灵公和孔、仪二佞臣),即便是夏御叔还活着,她又能怎样?”“夏御叔死了,老天让她活着,那她便得活着。只有活着,才会有更好的结果。”夏姬在丈夫死后,一个人苦苦支撑整个夏府,独自养育未成年的儿子,还要苦心谋求让儿子受封,继承株林的采邑,避免沦为庶民。一个弱女子,面对混乱的朝政、荒淫的君臣,身处虎口之中,要想活下来,要想给儿子寻找一条出路,除了屈服于昏君佞臣,也的确没有别的选择。生死皆易,唯有活着最难。

可是她还是抗争不了命运,十八岁的儿子被车裂于陈城栗门,当听到这个消息,夏姬“咬住了自己的头发,两眼空洞地望着屋顶,眼泪无声地从她的眼角流下”“她的眼睛一直睁着,直到天亮,都不曾眨一下”“黑夜慢慢地褪尽,如血一样的朝阳悠悠升起,依然挥洒着它的色彩和热烈,并不在意人间世事”。柳岸是深刻感受到两千多年前那位女子的痛苦了,柳岸看见了从一位母亲心里滴下的鲜血,并为她的苟活找到令人信服的理由:复仇,为丈夫、为儿子、为陈国。有时候,活着比死去需要更大的勇气。

这是人性的逻辑、是爱的法则,你可以怀疑世间的一切,唯独不能怀疑母性和母爱。

成熟的作家,能够对自己笔下的人物怀有一份悲悯。所有曲折精彩的故事、所有华丽浓艳的文字,如果不能归结到爱的哲学,都将不可避免地使文本陷入平庸。

在我看来,柳岸的《夏姬传》,是继二月河的《雍正皇帝》之后,又一个成功的“翻案”文本。柳岸用十年时间研究春秋,最后却仅仅把波诡云谲的历史当成水墨背景,用心用情书写一位柔弱女子的人间真爱,歌颂相依为命的亲情、荡气回肠的爱情,用悲悯和理解为饱受污蔑的家乡女子正名,彰显了女性作家的慧心和良知。②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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