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外商到河南来,当他了解到“黄泛区”的含义就是“黄河水泛滥的地区”时,不禁耸了一下肩膀,而后发出一声感叹:“太可怕了。”
是啊,“黄泛区”原本就是灾难的代名词,它承载着中华民族一段沉重的历史。1938年6月9日,为了阻止日军的猖狂进犯,当时的国民政府“以水代兵”,炸开郑州花园口黄河大堤,黄河水殃及河南东部、安徽北部及江苏北部的44个县,人为造成了54000多平方公里的“黄泛区”。1938年11月,张爱萍将军戎马倥偬中曾写下了一首《黄泛行——经西华到鹿邑》,真实地描绘了当时黄泛区的悲惨景象:“黄河大堤决,一泻千里泽。御寇美其名,人民遭浩劫。遍地若汪洋,水天难分界。村合断残垣,良田俱湮灭。尸骨逐水流,人畜喂鱼鳖。屋顶丧家犬,树梢鸡啼血。不知谁家猫,见主声凄烈。”
“一唱雄鸡天下白。”新中国成立后,党领导黄泛区人民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复兴运动。按照周恩来总理的指示,1951年1月在黄泛区的腹心建起了横跨西华、扶沟两县的大型机械化国营农场。我的父亲当时刚满20岁,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他积极听从祖国召唤,毅然从开封来到黄泛区,加入到垦荒者的队伍之中。黄泛区的垦荒者来自五湖四海,有脱下戎装的转业官兵,有刚走出校门的大中专毕业生,有乡村积极分子,也有从海外归来的华侨。尽管资历不同、性格爱好各异,但共同的事业将他们聚在了一起。
1957年,不到两岁的我也随母亲来到黄泛区生活。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从蹒跚学步的孩童,到双鬓斑白的老翁,如今我在黄泛区已经生活工作了六十多年,心里也早把黄泛区当成了故乡,平时与外人交谈,也总是“我们黄泛区”如何如何。
黄泛区在新中国成立前的悲惨历史,我是从父辈的讲述中、从史志中、从文学作品中了解到的。尽管没有亲身经历,但听多了、看多了,也能想像黄泛区当年“百里不见炊烟起,唯有黄沙扑空城,无径荒草狐兔跑,泽国芦苇蛤蟆鸣”的悲惨情景。
从上小学到参加工作,黄泛区六十多年的发展变化是我耳闻目睹、亲身感受的。从兵营式的排房到整洁的小区,从坑坑洼洼的土路到宽阔平坦的水泥路,从昏暗的煤油灯到明亮的电灯,从风沙蔽日到绿树成荫,从出行基本靠走到几乎家家有轿车,我见证了黄泛区的发展变化。我既是黄泛区农垦事业蓬勃发展的见证者,同时又是继承者、参与者、建设者、受益者。我从心里热爱黄泛区,在我的心目中,黄泛区就是最好的。她像城市一样繁华但没有城市的嘈杂、拥堵,她像乡村一样宁静但没有乡村的荒凉和脏乱。我喜欢这里优美的环境、清新的空气、干净的街道,喜欢这里蒸蒸日上的景象,喜欢生活工作在这里淳朴、厚道的人们,更喜欢这里和谐相处、亲如一家的人际关系。
从1951年在茫茫沙滩上燃起第一堆篝火到今天,黄泛区农场已走过了70年的历程。70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但黄泛区却留下了几代人坚实的足迹。
从父辈的讲述中,我知道第一代农垦人的生活是艰苦的。他们起初住的是帐篷,吃水是就地挖个深坑,待水渗出半坑后,取出来在桶里加白矾沉淀,等十几个小时后才能饮用。但就是在这样风餐露宿的情况下,父辈们仍然斗志高昂,他们用歌声表达志向:“担负着祖国建设的任务,我们是垦荒的健儿,我们是不可战胜的力量。不怕艰苦,不怕困难,把荒地变成良田。同志们,继续努力,建设机械化的国营农场。”在第一代农垦人中,涌现出许多传奇式的人物,有代表新中国第一代女拖拉机手参加世界青年大会的张秀荣,有被誉为“全国十八把剪刀”之一的园艺专家肖克明,有全国植棉能手屈应离,有被誉为“黄泛区的时传祥”的清洁工刘孟,有被选派到国外进行技术指导的农机专家杜世忠、刘保昌等。尽管他们中的一些人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们的事迹陈列在场史馆里、留在人们的记忆中,在人们口中代代相传,他们永远是农垦人的骄傲。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参加工作时,黄泛区农场在第一代农垦人的手中已成为全国八大样板农场之一。当时,万里的长子万伯翺也在农场劳动锻炼,他“火红青春献农场”的事迹激励着我们这些第二代农垦人接过前辈的接力棒,用辛勤的汗水努力浇灌这片父辈们筚路蓝缕开垦出来的土地。我们这代人津津乐道的是潘复生、王近山、文敏生、王维群等高级干部特殊时期在黄泛区工作生活的情景,近距离感受到了共产党人的坚定信仰和高风亮节。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我们这代人历经了家庭农场、企业改制、股份制改造等农垦体制的重大变化,既承受了改革带来的阵痛,也见证了农场的辉煌。让人欣慰的是,农场在我们这代人手中已成为河南省重要的小麦良种繁育生产基地、生猪养殖出口基地,既是欣欣向荣的现代农业建设示范区,也是游客接踵而至的3A级生态旅游景区,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状”。
感情是可以传递的。当年父亲将对黄泛区的深厚感情传递给了我,而我又感染了儿子。儿子大学毕业后毫不犹豫地回到了黄泛区,在这里成家立业。经过十多年的磨炼,儿子成了农场的一名中层管理者。如今,像儿子一样的第三代农垦人已是农场各条战线的主力军。他们像前辈一样热爱农垦事业,继承了“艰苦奋斗、勇于开拓”的优良传统。不同的是,他们的视野更加广阔,文化知识更加丰富,志向也更加远大。努力将黄泛区建设成全省现代种业繁育推广中心、高效种养业示范基地、优质果蔬生产基地、国家级现代农业示范园、全省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的先行区、农业对外合作的示范区,成为他们这一代人的光荣使命。黄泛区的宏伟蓝图在他们的手中正一步步变为现实,前景将会更加光明。
我的儿子现在也已有了一双儿女。像这些农场的第四代乃至以后的第五代,若干年后有的或许还会在黄泛区工作,成为农垦事业的传人,有的或许在祖国的其他地方乃至海外工作,但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从事什么工作,他们一定会创造出无愧于黄泛区历史、无愧于黄泛区农垦人的光辉业绩。因为黄泛区人的性格,就是黄河的性格,他们的身上流淌着黄泛区人“艰苦奋斗”的热血,刻下了“不屈不挠”的印记。
啊,我的黄泛区,我的农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