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几日前,接到母亲的电话,耳畔传来的还是她如往常般爽朗洪亮的声音。妈妈已经连续多日胃痛了,她不愿去医院检查,只去诊所让医生开了些药服用。在我问她吃了药胃痛好点没时,母亲的声音突然小了:“应该好了吧……”
母亲的吞吞吐吐让我略有几分不安,不禁轻声问:“怎么了,妈妈?”“你帮我上网查查吧!”母亲的语气里透着几分羞窘与惶恐,“连续几天了,大便不成形,还黑糊糊的,这是咋回事啊?”
我心中一顿,不等我回答,母亲便低语:“听你表婶说,她一个邻居长期胃痛,大便发黑,被查出是胃癌,你们姊妹我都放心,就是担心你爸,他离了我怎么办啊……”轻柔的话语中似乎夹杂着一声哽咽,又很快淡去了,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错觉。爸爸前几年心脏做了支架手术,后又患上了帕金森综合征,身边离不开人照顾,他的吃穿住行一直由我妈妈悉心照料。
“别怕,我在!”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母亲的低声絮语还响在耳畔,可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思绪被拉回到多年前。
那是1997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上小学三年级的我上晚自习快要结束了,窗外突然一阵电闪雷鸣,天空仿佛裂了一样,眼看着大雨就要倾泻而下,而我却没带雨具。这场突如其来的天气变故让班上的小伙伴乱了方寸,大家着急回家,争先恐后地往教室外跑。
和我结伴上学的那个女孩也很快消失在人群里。回家有两条路,我不知道她走的是哪一条,就抄一条近路走。不知是不是错觉,平日里走惯的田间小路竟让我倍感恐惧,因为闪电而忽明忽暗的四周仿佛有不知名的野兽,要将我吞没。就连看惯了的玉米地都变得陌生起来,随风飞舞的玉米叶子连成一片,像一张张牙舞爪的大网,要将我包围。豆子大的雨滴突然砸在脸上,我抹了一把脸,下雨了。雨下得越来越急促,我忍不住奔跑起来,脚步声在雨夜里越发清晰,我知道那是自己的脚步声,生生忍住了回头看的冲动。
我握着手电的手有点颤抖,恐惧在心中一点点蔓延,不长的几里路突然变得像看不到尽头一样,我加快了奔跑的速度。脚上的凉鞋浸湿后十分容易打滑,土路因雨水而渐渐泥泞,眼睛被雨滴砸得难以睁开,几次踉跄几欲跌倒,可还是稳住了,继续狂奔,人的潜力在恐惧的加持下被开发到了极致。
看到前面路口的麦秸垛,我知道已经跑了一半,还没来得及开心,一个闪电打下来,我的余光看到麦秸垛下似乎有个人,刹那间,恐惧值极速飙升,几乎被吓到失声,头都不敢回地继续狂奔。一口气跑过了小桥,跑上了土坡,十几米长的土坡又陡又滑,只能把手电放书包里,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好不容易爬上了土坡,自己已经快成了泥人,鞋子滑得没法穿,只能拎着鞋子赤脚奔跑。我家在村庄边上,跑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大门,大门敞开着,母亲在门外踱步,远远看到我就向我跑来。看着跑来的母亲,我突然大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这时,母亲弯腰抱住了我:“别怕,别怕,妈妈在。”心似乎一下就安定了,难以言喻的委屈在母亲的安抚中慢慢消散。
洗漱一番后,听母亲说,爸爸去接我了,只是去的时候他走的是另外一条没有土坡的路。过了好一会儿,爸爸浑身湿透地回到了家,他担心地问我有没有被麦秸垛下避雨的人吓到,原来他害怕接不到我,两条路都走了一遍……
“你爸爸非让我去医院检查,没准儿啥事没有呢,都是自己吓自己……”静止的时间被打破,母亲的声音似乎又变得爽朗起来,“别担心妈妈,照顾好自己,知道吗……”我张了张嘴,竟品尝到一股咸涩的味道,原来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涌出了眼眶。“肯定没啥事,但还是听我爸的去检查一下,也好让我放心,不然我该睡不着觉了。”我知道她自从两年前重病一次后怕极了医院,就故作玩笑地劝她去检查。几番劝导后,母亲同意了,遗憾的是,远在异乡的我因为家庭和工作的缘故不方便回家,除了打一些钱回去,并不能帮她什么。
母亲第二天去做了检查,所幸并无大碍。母亲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看吧!啥事没有,妈等你放假回家啊。”听着她略带颤抖的声音,我笑了,又哭了,有爸妈在,才有家,才不会在一个人的夜路上惶恐不安。父母有太多的苦我们看不见,他们也会害怕、也会无助,只是习惯了为我们撑起一片晴空。是时候跟父母说句“别怕,我在”了!即使不能为他们撑起“避雪”的营帐,最起码可以在“雪”落下的时候,让他们没那么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