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30日
第06版:沙颍文艺 PDF版

还 债

李天才

一年一度的新员工培训班马上就要开始了,按照惯例,作为主管全局人事工作的副局长,陈锋每年都会在新员工培训班举办期间给新员工们上第一课。这也是市交通局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

礼拜一一大早,陈锋就早早地来到单位,因为新员工入局培训班上午就要开始上课了,他得提前来一会儿,一是熟悉熟悉之前准备好的讲课内容,以便给新员工们上课时会显得更加流畅一些;二来呢,在讲课之前,他都会提前把所有新进员工的简要情况大致看上一边,熟悉熟悉。因为单位里曾经发生过一件事,好像是上上上上任的一位副局长的事儿,说是预先没有熟悉,在上课点名时突然发现一个新员工的姓氏有些生僻,本来人家姓“弋”,名字叫“弋蔚然”,可这位老兄文化程度低,不认识这个“弋”字,硬是把它当成了“戈”字,一开口就叫人家“戈蔚然”,结果害得这么多年过去,单位还有人一看见弋蔚然,就追着叫“老戈,老戈……”

陈锋正在查看新员工入职表,突然愣住了:贴在表格上的这幅头像照片怎么看着这样熟悉,好像是在哪见过一样?在哪见过呢?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再往下看这名新员工的资料,姓名:郝新军,籍贯:上海,父亲姓名:郝大斌。天哪,这么巧,莫不是……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他对“郝大斌”这三个字太敏感了,毕业后这几十年,“郝大斌”这三个字在他内心不知念了多少遍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陈锋心里,一直有一件挥之不去的旧事。

说起来,那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时候,那年夏天,陈锋即将大学毕业,同学们都在通过各种渠道找关系、托熟人安排工作,他呢,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老家又不在本市,啥关系也没有,啥熟人也找不到,所以连日来一直都在为分配工作而发愁,后来听老家人说市交通局里面有个领导是老乡,于是就想去拜访一下。

如何去拜访人家呢,思来想去,干脆请人家吃顿饭吧,在吃饭过程中顺便把毕业分配的事情提一提。因为那时候刚兴起请客吃饭之风,无论办什么事情,好像只要不请人家吃一顿,就办不成似的。于是便给远在老家的父母写信,让他们赶快寄来100元钱。接到信以后,陈锋的父母立即想方设法筹钱,先是卖了积攒好几个月的鸡蛋,不够,又把积攒下来为数不多的口粮卖了一半,七拼八凑,总算是凑足了100元钱。没过多久,钱寄来了,他便想着拿出50元钱请客,剩余的50元钱办别的事情。

那天,他兜里揣着100元钱正在交通局大门口徘徊,一遍又一遍地谋划着请客细节,包括见面的第一句话怎么去说、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愿、如果人家拒绝了如何不尴尬等,这时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急匆匆地对他说:“同志,能帮个忙不?”仔细一问才知道,此人是上海市一家电子管厂的销售员,原本要来本市与一家公司洽谈销售生意,来之前,还向单位借了几千元钱的业务费用。结果一不小心,还没见到目标客户,就在公交车上遇到了小偷,钱全部被偷走,如今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了。

陈锋仔仔细细地打量一下来人,一看,此人穿戴整齐、干干净净,不像是骗子,说话也像是上海那边的口音,说话的口气也是诚诚恳恳,于是便没有多想,从兜里把那100元钱掏出来,一分不剩地给了人家。

求助人连声感谢,说:“我姓郝,叫郝大斌,回去后一定想办法还你的钱。”因为急着赶当天的火车,也没有留下详细的联系方式,两个人就匆匆地分手了。再说,那时候既没有电话,也没有电子信箱、QQ或微信什么的,特别是陈锋,连上班的地址都还无法确定,所以除了姓名,别的什么也没法留。

没想到,这一分别就过去了20多年。

后来,经过努力自荐,陈锋如愿以偿进了市交通局。因为在学校他就是系学生会主席,学习成绩好,又是党员,进交通局上班似乎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进入局里以后,经过不断努力,由科员升到副科长,由副科长升到科长,如今又成为一名主管人事的副局长。这期间,陈锋虽然也幻想过突然有一天,那个上海的郝大斌会来到自己的面前,用十分感激的心情还了那100元钱,但这种画面迟迟没有出现。有几回,他下班后下意识地站在单位大门口东张西望,隐隐约约间好像上海的那位郝先生满脸堆笑着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可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种幻觉。

说实话,如今职位高了,收入多了,买一件像样的衣服都要花费几千元钱,因此谁也不会在乎那100元钱,陈锋心里幻想的其实是一种“约定”,是一种美好、美妙的约定。

当天上午下课后,陈锋特意将郝新军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问,果不其然,这个郝新军正是当年那个借钱人郝大斌的儿子。

据郝新军讲,当年他父亲回上海以后,为了偿还单位的借款,拼命上班、加班,出差期间总是省吃俭用,有时候三顿饭并成两顿饭甚至并成一顿饭去吃,目的就是为了省下点儿钱,早日把单位的欠款补上。因为劳累过度,加之生活没有规律,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送到医院一检查,原来得的是绝症,已是胃癌后期。

临终前,父亲拉着他的手,深情地对他说:“孩子,看来我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在死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得给你交代清楚,那就是我曾经在中原Z市出差期间碰到了小偷,小偷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偷光了。正当我走投无路时,一个姓陈的好心人帮助了我,让我渡过了难关,他把他兜里仅有的100元钱全都给了我。我有几次曾想亲自到中原Z市找人还钱,可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能如愿,所以,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这100元钱还给人家,替我了了这个心愿。”

考虑到当时是在Z市交通局门口发生的事,所以他父亲推测借给自己钱的人很有可能会是交通局的员工。因此交代郝新军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大学时一定要报考全国最好的交通大学,毕业后哪儿都不要去,如果可能的话,就去Z市交通局工作。因为他父亲相信,只有儿子到那里上班,才能慢慢打听到当年那个姓陈的人的情况,才能了却自己心中的这个愿望。

正是为了完成父亲临终时交代的任务,高考时郝新军义无反顾地报考了上海交通大学,之后又上了研究生,毕业时恰好Z市交通局面向全国招聘员工,于是就毫不犹豫地来应聘了。所以说,这次来中原Z市上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实际上就是他的“还债”之举。

听到这里,陈锋自然是打心眼里高兴,倒不是因为意外收到了当年借出去的那100元钱,而是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太出乎意料的事了。想到失而复得的借款,想到郝大斌的苦心,陈锋内心很是欣慰。他感觉,自己当年这个好人总算没有白当,如果有机会,今后还会一直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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