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初冬,豫东的阳光仍然傲娇。在项城市秣陵镇东街小学校园,张恩岭站在张伯驹故居——一座孤零零的老式灰瓦房的门前,感叹不已:要是再改善一下周边环境,建个纪念馆,人们来参观时就会增加很多兴致。但是,张恩岭也承认,能在一个小学的校园里保留这三间小楼,已经很不容易了。身为张伯驹的外甥,他虽然为研究张伯驹耗尽了将近40年的光阴,但也就是最近二十几年,张伯驹才走进了更多中国人的视野。
蹉跎岁月,张伯驹曾经“令人苦恼”
在项城市张伯驹公园正中间的工地门前,当张恩岭说自己是张伯驹的外甥,想进去看看正在兴建的张伯驹纪念馆,门卫非常惊喜地领他进门。但是,在47年前,张恩岭差一点跨进大学校门的那一刻,张伯驹却没有给张恩岭带来福音。
1973年是一个很特殊的年份,突然又让“考”大学了,很多“老三届”把尘封多年的课本扒拉出来,积极应考,张恩岭是其中之一。得益于高中时的好好学习,他的成绩不错,南方一所大学准备录取他。就在这时,“政审”人员说,张恩岭竟然有这么复杂的社会关系——和清末袁世凯派系的张镇芳有着亲属关系。他们特别严肃地指出:民国年间名气很大的张伯驹、反右斗争中有名的右派(虽然当时已经摘帽)是你的堂舅,你不适合做“工农兵学员”。
再见了,亲爱的大学。张恩岭的这个堂舅很“令人苦恼”,但同时,张恩岭也隐隐感觉到,他这个堂舅不简单。
认识堂舅,张伯驹其实很“厉害”
对一个被张伯驹“撞过腰”的人来说,张恩岭与张伯驹的缘分远远没有结束。
“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张恩岭如愿以偿进入周口师范学院中文系(当时叫周口师专中文班)学习。巧合的是,毕业后他被分到了史志办。再巧合一点,1983年初,就在张伯驹刚刚去世不久,张恩岭接到了任务:为张伯驹写一篇传略。
翻阅资料,走亲访友,张恩岭慢慢发现,自己家的堂舅还真“厉害”。玩收藏,都是国宝级的,但只为留存,不为敛财,无私捐献;喜欢京剧,酷爱丹青,纯粹爱好,不问名利;写诗作词,有感而发,咏物言情,堪称大家。写一篇短短的传略,不过千把字,对张恩岭来说不算难事,但却重塑了张恩岭对堂舅的认识:在民国、在新中国,这个人都是或者说曾经是一颗亮晶晶的星。
1983年冬天,一个凄冷的日子,张恩岭站在办公室的火炉前,他意识到,这个堂舅绝不仅仅是自己的堂舅,他的精彩与困厄,与中华民族同步。告诉世人一个真正的张伯驹,是对文化的坚守,是对历史的尊重,也是正在复兴的中华民族的必需。
从此,追寻张伯驹,成为张恩岭生命的构成。这一年,他32岁。
忍得寂寞,六部专著追寻张伯驹
张恩岭的书房很小,仅仅容下一人活动。在这个小地方,抬眼望去,全是书,看不到其他。除去这间斗室,十平方米的地下室也被他改造成书房,隔离喧嚣,在那里写书更安静些,开始的两本书都是在那里写成的。但不好的是,地下室蚊子猖獗,有时要用被单裹住身子、穿上高筒胶鞋,才能抵御它们的袭击。
作为“文革”后中文系毕业的史志工作者,张恩岭信奉真实、喜欢考究、注重写作技法。自从他的《张伯驹传略》发表后,他开始大量搜集有关张伯驹的资料,只要与张伯驹有关的书籍、文章,他几乎全部囊括手中,即使无法收为己有,也会想法借阅、摘抄。同时,充分利用工作之便,写下大量史学研究文章借以练手。
十几年的时间里,张恩岭采访了许多与张伯驹交往过的专家学者,如周汝昌、周笃文、张牧石、欧阳中石、王世襄、冯其庸等人。那些年,他沿着张伯驹的足迹,在北京、天津、石家庄、南京等地不停追寻。
中国第一、第二历史档案馆里留下了他的足迹。
在北京的小巷子里,顶着寒风,他在等待着大师接见时间的到来。
在天安门广场的椅子上,他随时写下采访实录。
通过查号台,几经周折找到王世襄……
他的淳朴与执着,打动了中国的大师级人物,欧阳中石为他题写书名,王世襄告诉他许多鲜为人知的张伯驹旧事,冯其庸为他的新书写《旷世奇人张伯驹》序言(长达1500余字,基本上是一篇论文)。经年累月不停的积淀,一个真实、生动、饱满的张伯驹,慢慢出现在他的眼前。厚积而薄发,从2008年开始,张恩岭以《张伯驹先生追思集》为先,陆续出版了《张伯驹传》《张伯驹词传》《张伯驹词说》《张伯驹十五讲》《张伯驹联语与诗钟集注》等专著,向国人系统介绍了一名文化巨人。同时,也奠定了自己在张伯驹研究领域的一席之地。
注重史实,让世人了解真正的张伯驹
在张恩岭之前,也有多人写过张伯驹,但出版界专家认为,“多有理想化和想象化的成分”,有很多重大事件则为“传奇”或“传说”。而张恩岭的书“用心追求真实”,因其真,固其信,则有感,能给学界和读者、今人和后人一些厚重的记忆和入心的启迪。
2018年,是张伯驹先生诞辰120周年。为此,河南人民出版社将修订后的《张伯驹传》《张伯驹词说》《张伯驹词传》再次出版,同时,张恩岭也成为他们的签约作家。此后几年里,张恩岭的张伯驹专著,有了定点出版单位。2018年至今,河南人民出版社已陆续出版了张恩岭5部专著。
如果一个人对这个国家和民族确有价值,历史不会遗忘他,这是张恩岭从事张伯驹研究的心得。比如在项城,2019年,修建了张伯驹公园。2020年,在公园正中,开始修建张伯驹纪念馆。2020年9月,周口师范学院成立了张伯驹研究中心,为全国首家,张恩岭被特聘为专职研究员。
在项城张伯驹公园前,看着满园秋景,张恩岭思绪万千,张伯驹成了项城的名片、周口的名片。可见,张伯驹就是张伯驹,他不惜举自己全部财力购得古代书画国宝,如陆机《平复帖》卷、展子虔《游春图》卷、李白《上阳台帖》及杜牧《张好好诗》卷等,但建国后又将这些珍品和100余件书画文物捐献或转让给国家。“予所收蓄,永存吾土”就是张伯驹的心愿,中国古代文人的“穷达”之变,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人民日报》曾于2018年4月发文评价张伯驹为“百代高标,千秋丛碧”。
但张伯驹研究可以终止了吗?决不。张恩岭认为,历史人物不能符号化,名人也不能标签化。追寻下去,每一个人心中自有结论。明年,张恩岭将达古稀之年,但他的张伯驹研究又要出成果了,估计二三年间,还会有新书面世。
2020年11月27日,全国首届张伯驹学术研讨会将在周口师范学院召开,69岁的张恩岭将在会上说点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