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1月15日
第06版:沙颍文艺 PDF版

如梦令

曾威

二十二岁是一个荒唐的年纪,比年纪更加荒唐的我,竟然在那年冬天稀里糊涂去了北京,我们一帮刚毕业的学生寄居在丰台区某小学宿舍里,学校已经放假了,地上落叶遍地,白雪皑皑,我们就踩着那路,踩着落叶与白雪,日日往返于宿舍和工厂之间。

工厂是一家图书公司的仓库,我们名义上是储备干部,其实充当的是搬运工的角色,一些书磨损破旧了,本来应该废弃,投入熔炉化为纸浆,但我觉得可惜,就偷偷藏了起来,伺机带回宿舍,锁进皮箱。

当时我们都对爱情充满渴望,遗憾的是男多女少,唯恐因为跟哪个女的交往频繁引发众怒,所以都各怀鬼胎,心思暗藏。本来过的就不如意,再加上年纪轻轻想法太多,感觉每个人都像一根雷管,哪句话没说好就会引爆,于是就磕磕绊绊,摩擦不断。

鉴于此,我兜里时常装着一把黄铜手扣,那是毕业前一个武术协会的同学送我的,与手扣一起赠我的还有一张纸条:人生漫漫,路远且险,愿你行走江湖,安然无恙。

没人的时候,我拿出来看过,铜手扣在暗夜里发出幽幽的黄光,我对着校园的砖墙打了几下,立刻就有几道白印子,仿佛是刻在墙上的爱情物语。

有几天,我发烧了,在空旷的仓库里浑身打颤,干活不太利索,又想去厕所抽烟磨时间,结果就挨了头儿的骂,说我懒人屎尿多。我瞬间就感受到巨大的威胁,从此把手扣贴身携带,一个人时就拿出来挥舞几下,我想只要有武器在,我就能打赢任何一场仗。晚上回宿舍的路上,我也会猛然回头观望,看看背后有没有人跟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畏惧着打仗,又渴望着打仗。

打仗的念头在心里翻滚着,病情却一天天恶化,低烧一直不退,我怀疑自己得了白血病?与此同时,痔疮也发炎了,下体仿佛夹着一枚子弹,有苦难言。

一日,头儿又找我麻烦,当众呵斥道:“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我暴跳如雷:“不想干了,怎么样?”

头儿手一挥:“不想干,现在就滚。”

我一拳砸在书上,尘土飞扬:“赶紧把工资结了,老子光明正大走出去。”

在财务室,我一只手插在兜里,紧紧攥着手扣,想着如果他们胆敢少给我一分,就算以一挑十我也拼了。

拿到钱,我立刻去了北京西站,买了张第二天的车票,折身回宿舍收拾行李。

那一夜,我坐在床上抽了很多烟,看着他们回来,看他们不敢跟我多说话,看他们偷偷对我竖起大拇指,看一个女生过来给我送苹果,这时,我看到另一个自己的眼眶湿润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大家都还在睡觉,我早早起床,给每个人被子上扔了一根烟,拖着行李再不回头。

我在路边等公交车的时候,没想到舍友们都赶来了,问我怎么不打一声招呼,说他们很快也会离开北京,还说昨天那个送我苹果的女孩想来却没好意思来……

我取下我的围巾交给一位舍友,让他带给那个女孩,记得她从前向我借过这条围巾,说这围巾真好真暖和。

我想,如果她再大胆一些,我再大胆一些,我就不会走了。

车疾驰而来,疾驰而去,带着我惊鸿一瞥的卢沟桥,带着我黄昏时匆匆看过的天安门,带着我贴身暗藏的黄铜手扣,带着我无边无际的欢乐与忧愁,带着我荒唐的二十二岁,驶向了北京西站。

在这座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火车站,我加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拉着半皮箱书半皮箱衣服,听着喇叭里传来的陈楚生的歌曲《有没有人告诉你》,像飞过夜空的一只乌鸦,最后变成一个黑点,彻底消失。

2021-01-15 曾威 1 1 周口日报 content_124766.html 1 如梦令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