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19日
第06版:沙颍文艺 PDF版

这世界那么多人

常全欣

1964年春,虽然生活清苦,但春风不负人间,吹拂着豫东乡野的每一个角落。村子东头,小河拐了个弯,从东转向南,河水潺潺,唱着欢乐的歌儿,流进了沙河。河坡上,迎春花散漫开着,芬芳着田野上的泥土。

这天,是小伙和姑娘相亲的日子。

小伙是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队员,个子高挺,衣服虽旧,但很干净,一副知识分子模样。美中不足的是,近段时间患了眼疾,一块白色胶布滑稽的遮住了半只眼睛。

姑娘中等身高,扎着一双大辫子,一件红棉袄,为色彩单调的初春田野增添了一抹艳丽。脚上穿着自己缝制的黑棉鞋,鞋面上绣着几朵兰花,一条蓝色围巾遮住了青春的脸。

相亲地点是媒人精心策划的。河东,过一个庄子,是姑娘家;河西,蹚一片田地,是小伙家。

小伙走到姑娘的面前。“我是42年生的,今年22了,我在社教队工作,喜欢文学、文艺……”小伙介绍道,一次没介绍完,还补充一句:“还写得一手好字。”

姑娘没说话,抬头瞥了小伙一眼,又低下了头。

“我们社教工作队可好了,空闲的时候,我们到各个公社演出,我最拿手的就是《白毛女》,有时间了我给你唱一段……”小伙想摆出杨白劳为喜儿扎头绳儿的架势,转念又收回了。

姑娘还是没说话,一只手拨弄着辫子,一只脚踢了踢脚下的泥土块。

“你姐是我们后村的,你姐夫和我哥是朋友,是他俩介绍咱认识的。”

姑娘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听说你干活是一把好手,是咱公社的劳动模范,大队还发奖品,一把镰刀是吧!”小伙接着问。

姑娘抬头又瞥了小伙一眼,“噗嗤”笑出声来。

“笑啥,不是吗?”

姑娘摇了摇头,指了指小伙的眼睛。

“噢,这啊,上火了。本来想等好了再见你,俺哥怕等时间长了,就催我来了。没事,几天就好了。”小伙继续寻找话题,姑娘却一直没有说话。

见到哥哥,小伙说:“这姑娘不会是个哑巴吧!为啥不说话?”哥哥瞪了小伙一眼,“啥哑巴?人家说话可利索了,只是见了你不好意思。哪像你,那嘴像卖碎鱼的,叭叭叭。问你,这姑娘咋样?

小伙说:“咋样?只要不是哑巴就行,不过啥样儿没看清,一直遮着脸。”

哥哥说:“等信儿吧。我在她姐家见过,配得上你!”

又是一个明媚的春日。油菜花撒野似的开满田间地头。姑娘的母亲、嫂子和姑娘要见小伙和他的家人,确定亲事了。

就要过河的时候,姑娘变了卦,死活不愿意到小伙家。母亲问:“咋?不同意了?”姑娘摇摇头。“为啥不去?”姑娘说:“你俩去吧,只要你同意,我没有啥意见。我就在这等着,你们吃完饭回来。”

母亲知道女儿的脾气,撇下姑娘,带着大儿媳赶赴约定。

姑娘一个人坐在河边,沐浴着温暖的春风。小河流水清清,水草和流水手挽着手,悠闲地跳舞。姑娘摘下一朵油菜花,扔到水里。油菜花像一叶小舟,牵着河水向南飘去。姑娘索性躺在河坡上的油菜花丛里,咀嚼着茅草根儿,仰望着蓝蓝的天空,畅想着她和小伙的未来……

刚过晌午,母亲、大嫂急匆匆地回来了。跟过来的还有小伙。

“你这人,咋恁怕人啊!人家能吃了你?”小伙埋怨道。一边说,一边将一只鸡腿递给姑娘。这一刻,小伙看清了姑娘的模样。

姑娘瞪了小伙一眼,赌气似的夺过鸡腿,又偷偷瞄了一眼母亲,捂着脸,跑开了。

亲事定下来了。

姑娘和小伙的第三次见面,是一个月后。姑娘说:“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干起活来挺像回事呢!”“那是那是,农民出身,哪能不会干活呢!”小伙不解道:“这话从何而来?”姑娘说:“我在你家边看见你干活了,你在磨面,那架式,中!可别多想,我可不是专门去的,我是去俺姐家送东西,顺便路过。”

小伙嘿嘿一笑:“见我干活,为啥不帮个忙?”

姑娘羞涩了:“凭啥帮你?咱们也没有啥关系。不过,我确实想看看你眼睛好没有。”

“好了好了,你看。”

……

一年后,小伙和姑娘结婚了。后来,他们成了我的父亲母亲。父亲后来当了一名老师,和讲台相伴30多年。母亲和父亲一起艰难操持着家,拉扯着我们姐弟4人。母亲在河边油菜花丛中幻想的幸福生活并没有如期而至,更多的日子是清贫的、困苦的。为了住进瓦房,她卖掉一对金手镯,换来十块钱买来水泥瓦;为了让我们有新衣服穿,她每隔一天就带着鸡蛋到集上卖,一分一分攒钱;为了摆脱贫困,她像男人一样拼命干活……

如今,母亲已入土十多年,父亲已是耄耋老人。父亲经常和我们一起回忆往事。太多的往事提起,是心酸,是痛苦,而唯独和母亲相识相恋的这段往事,父亲讲起来还是那么兴奋,仿佛当年的小伙又回来了。我问父亲:“你和我妈生活几十年,您最感谢她什么?”父亲回答:“这世界那么多人,很多人都嫌我穷,嫌我没本事,觉得我是一个穷书生。只有你妈不嫌弃我,不离不弃跟着我受了一辈子的苦。这世上那么多人,我最想的,只有她。”

2021-11-19 常全欣 1 1 周口日报 content_152774.html 1 这世界那么多人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