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7月25日
第06版:周口文化 PDF版

历史形象的文学可能性

——柳岸《越女夷光·西施传》中西施形象的解析

中国小说钟爱历史,也因此形成了不少成熟、固定的历史人物形象。历史人物经由文学地反复叙述,在为读者熟知的同时,也成为后来的创作者的障碍。如何开掘人物新质,用文学的想象力不断实现对固有形象的超越,是摆在每一个历史小说作者面前的难题。《越女夷光·西施传》选取读者耳熟能详的西施为主角,讲述春秋末年吴越两国的纷争。小说在保持西施“美人”气质的同时,也增添了许多现代的新质,使西施成为了一个立体而复杂的“人”。

一、“美人”依旧

西施的美貌经历代文人反复渲染,早已深入人心。早在《管子》中,就有了关于西施美貌的定论,说她与毛嫱同为“天下美人也”。《庄子·天运》篇也说西施容貌姣好,哪怕是心痛蹙眉捂着胸口的样子也是美的,“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颦其里”。《韩非子》中也记载着“故善毛嫱、西施之美,无益吾面;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此后的诗歌、戏曲也反复强调西施的美貌。李白在《西施·咏苎萝山》中赞她“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苏轼则在《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中夸她的美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越女夷光·西施传》同样渲染了西施之美。小说中有对西施容貌之美的描写,也有对西施姿态之美的描写,如西施的眼睛像深潭一般,嘴唇如散落在白玉盘上的石榴花瓣一般娇嫩动人,跳舞时的身姿时而翩若蝶羽,时而迅如疾风,时而又轻若微云。此外,小说中还写了西施的神态之美,如描述西施的眼神柔情万种,满是风情。当她微微一笑,脸颊便如花园中的一抹嫩绿,目光则如沉香佳酿,使吴王夫差沉醉其中。

在传统文学中,作为“美人”的西施,也常常因为貌美,成为权谋的工具。《越绝书》中提到越大夫种献九术伐吴,“越乃饰美女西施、郑旦,使大夫种献之于吴王。”《吴越春秋》也记载着“乃使相者国中得苎萝鬻薪之女,曰西施、郑旦。饰以罗縠,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三年学服而献于吴。”此外,明代梁辰鱼的《浣纱记》也有类似的记载。

《越女夷光·西施传》同样没有回避西施在吴越之战中的作用。越王勾践听从文种的建议,在越国征集美女,以扰乱吴王的心神,为越国伐吴争取时机。西施正是其中的美人之一。在土城宫中,西施学习了女红、音律、读心术等技艺。入吴后,西施成为了吴王的宠妃,使吴王耽溺于享乐之中,荒废了国事。西施也因此得以助越成就灭吴大业。

除了美貌、权谋之外,作为“美人”的西施也总与“才子佳人”的情义相关。从明代梁辰鱼的《浣纱记》开始,西施与范蠡的故事逐渐为人所熟知。《浣纱记》中,越王勾践听从范蠡的建议将其美丽的情人西施进献给吴王夫差,以消磨吴王的意志。被美人冲昏头脑的吴王果然中计,亲小人而远贤臣。三年后,西施被放回越国。待到吴国战败,范蠡终于功成身退,携西施泛舟而去,过上了隐居的生活。

《越女夷光·西施传》也浓墨重彩地写了西施与范蠡的情感故事。小说中,西施与范蠡素有渊源。在西施刚出生时,他们一家就与范蠡结识。西施长大后非常仰慕范蠡,还曾说嫁人当嫁范大夫那样的男子。待到西施成年之后,她心系范蠡,主动应征“美人”的选拔,并在被送进吴国之前,与范蠡互诉衷肠,二人也在檇李林中结合。被送入吴国之后,西施更是怀着能与范蠡双宿双飞的心愿,在吴国坚强地生存下来。

二、增长新质

西施的“美人”形象对于后来者来说,既是便利,也是阻碍。如果只是重复“美貌”“权谋”“爱情”等固有元素,很难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要想令读者有新鲜之感,后续创作必须在历史基础上,有所增益、有所改造,甚至有所突破。

《越女夷光·西施传》首先补充了过往书写所忽略的西施的成长细节。《吴越春秋》《越绝书》等作品中的西施,登场已是成人。《越女夷光·西施传》作品先是写了西施出生之奇特。西施的母亲薪郑氏怀胎时间长达一年多,还没有生出西施,心中颇为惆怅,就跟腹中的西施说希望她赶紧出生,结果当夜就诞下了西施。仿佛腹中的西施真的听懂了姆妈的话一般。作品也写了西施的成长环境。西施成长于环境清幽的苎萝山下、浣纱江旁,她有幸福的家庭和要好的童年玩伴。小说中还解释了西施经常作出捂着胸口、蹙着眉头的样态是因为父亲的去世导致其过于悲痛。

小说也有意识地将西施的个人成长与吴越争霸的历史交织融汇。西施一出生就与“苎萝红光之兆”关联。这一颇具宿命论和神幻色彩的预言,暗示着西施的命运将与吴越之战紧密相连。西施的家庭变故也与吴越战争相关。当阿兄战死沙场,她的阿爹由于过度悲痛而死,姆妈受不了家破人亡的巨大刺激,变得神志不清。西施的个人经历也受到吴越战争的左右。当越国需要培养美女以“美人计”攻破吴国之时,西施加入到了报国的队伍当中。她通过越国的培养,舍身入吴,成为了吴王夫差的宠妃,助推越国灭吴。西施由婴儿而至成人,由单纯走向成熟,每一个关键环节都与历史风云息息相关。

《越女夷光·西施传》还大胆改造了西施的结局。传统文学作品对于西施的结局一般有两种说法。其一是沉水说,《吴越春秋·逸篇》、《墨子》、皮日休的《馆娃宫怀古》等都认为西施是沉水而亡。其二是隐居说,《越绝书》称在灭吴计划成功之后,西施回到范蠡身边,与其一同隐居,泛舟而去。《浣纱记》中也有类似的记载。《越女夷光·西施传》则是利用重重矛盾为西施设计了一个与传统截然不同的结局。吴国战败之时,越国王姬夫人担心西施回国会魅惑越王勾践,也害怕如果西施怀了勾践的孩子会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遂派自己的侍从找到西施,企图将其沉于江底。范蠡早就料到王姬会对西施痛下杀手,于是派人去保护西施。但西施对于归宿早已有了自己的规划。她意识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应是吴王夫差。于是,她让与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谍樟代替自己,与范蠡长相厮守。西施则独自隐居在檇李林中,直至死去。

三、“人”的诞生

经过传统与新质的叠加,《越女夷光·西施传》中的西施逐渐由刻板的“美人”成为了立体、复杂的“人”。

西施不再只有美貌,还具备了智慧。这种智慧首先体现在西施对事物的细致观察上。例如,有一种名叫香榧子的果子坚硬无比,很难将其咬碎。但西施却发现香榧子上面有两个小孔,用手捏一下这两个小孔,香榧子就会裂开。这两个小孔也因此被人们称为“西施眼”。西施的智慧还体现在她对人性的体察上。例如,西施在土城宫中学习了读心术,再加上吴王夫差正是缺乏独断、容易被言语蛊惑之人。于是西施凭借自己对人性细致入微的体察,达到了魅惑吴王的目的。同时,西施得到恩宠后并未得寸进尺而是以退为进,劝说吴王上朝。当西施遭到刺杀时,也并未要求吴王处置犯人,而是劝说吴王不要因为自己而伤害忠臣。如此一来,西施既打消了吴王夫差对她的猜疑,也得到了宠爱,更疏远了吴国君臣之间的关系,为越国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西施不再只是被利用的工具“美女”,而是一个有主动追求的“人”。一反传统被摆布的命运,西施之所以成为“美人计”的关键人物,是她自己的选择。西施参与选拔,一方面是因为家庭在战争中的破毁,另一方面是由于受到了范蠡的感召。聪慧如西施,她知道自己入选后会做出怎样的牺牲,也知道此行的危险,甚至可能命丧吴国,无法再见到范蠡。但西施仍然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报国的计划中。小说通过展现西施参与“美人计”的主动性,表现出其作为一个“人”所应具有的美好品质,使之成为一个既深明大义也柔情似水的至情女子形象,同时也使得西施形象更加有血有肉、丰满生动,而非一个空洞的“美人”。

西施也不再是“才子佳人”中被追求的“佳人”,她拥有了对感情的理性判断。西施之所以孤身远去即根源于此。西施对于范蠡和夫差二人的好感并不相同。西施对范蠡的好感来自于范蠡与她们一家人的友好关系,来自于范蠡的爱国情怀和聪明才智。与其说喜欢,不如说西施更依赖和崇拜范蠡。西施对吴王的情意却来自于日常相处的经验。吴王为西施修建馆娃宫,建造西子舫,对她百般宠爱,几乎毫无保留。西施感受到了吴王对自己的真心,感动于吴王为她所做的一切。她既做不到背叛自己的国家,又对吴王深感愧疚。当越国灭吴大计成功之后,西施选择独自隐居在檇李林中,因为此时的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吴王夫差,而非范蠡。因而,西施对范蠡的情感更多是一种依附关系,但对夫差的爱情则是她通过自己的思考、判断得出的结论。

文学在处理历史、塑造历史人物时,既要遵循历史的逻辑,也拥有自由创造的权力。《越女夷光·西施传》中的西施形象令人耳目一新,既在历史之中,也在人性的解释之中。文学与历史、与人的魅力因此交相辉映。也是在这个意义上,《越女夷光·西施传》为文学书写历史人物提供了一种方案。

2022-07-25 颜祯 ——柳岸《越女夷光·西施传》中西施形象的解析 1 1 周口日报 content_174159.html 1 历史形象的文学可能性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