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义
母亲去世后,老家小院就被一把冰冷的铁锁锁住了。二十多年来,我很少回老家,也没在老家住上一个夜晚。但我这只飘荡在空中的风筝,仍被老家那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拉着,被殷殷的亲情牵挂着。退休之后,闲了下来,我终于下了决心,重修老家小院。翻新厢房,装修主房,布置院落,经过半年的努力,小院里长廊秋千、假山鱼池、菜园小径,一应俱全。回到老家,观翠竹,赏金鱼;闻花香,品时蔬;会好友,宴宾朋,不亦乐乎。在老家居住,我被浓浓的乡情感动着,体会民俗民风,回忆童年往事,度过了一个个温馨的夜晚。
傍晚,喜鹊夫妇结束了一天的奔波,披一身晚霞回到了自己温馨的乡间别墅。它们先是卿卿我我互相问候,又悄悄地聊起一天的见闻和感悟。也许是在感叹着,如今乡村里树太少了,可以用来垒窝的大树就更少了。是啊,就连我家小院里这棵已有五十多年树龄的大椿树,多少人劝我砍掉,都被我一一婉拒。喜鹊们一定为能在这棵大树上安居而庆幸吧。村里综合治理之后,闲置的小片荒地被人有偿承包了,并规定不准种树建房。村里多数农家院落用水泥硬化了,很少有人在院子里栽树。
夜晚,一轮明月悬挂在空中,星星也闪着亮光,把一泓清辉洒向大地。值班的路灯上岗了,监控器也精神抖擞,为守护乡村的安宁与祥和尽职尽责。
清风送来虫子“唧唧”“吱吱”的吟唱声,池塘里响起了“呱呱”的蛙鸣,这得益于近些年的环境治理,南水北调,雨量增加,地下水位上升,长期干涸的坑塘又蓄上了水,蛙们才从蛰居的地下重栖坑塘。遗憾的是当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时,整个夜晚只听到村里几声狗吠,却没能听到鸡叫声。我在想,这没有鸡鸣的乡村还是乡村吗?现如今,养殖规模化,人们吃鸡蛋去超市里买,谁还在家里养鸡呢!当年的乡村里,一只只公鸡身着盛装气宇轩昂,时而闲庭信步,时而又扇动起多情的翅膀。风情万种的母鸡们在融融春日里,“咯咯”叫着,引领小鸡们挠土觅食,稍有寒意,它便把孩子们护在羽翼之下。这些充满母爱的画面再难见到,也听不到母鸡下蛋后引以为傲的“咯嗒咯嗒”的叫声了。
夜深人静时,童年趣事总会在我眼前浮动。那时的我们生活虽清贫,却不清苦,穷并快乐着。我们没有繁重的课业负担,不知道啥是学习压力。每到夜晚,小伙伴们相聚街头,玩起捉迷藏、攻山头等各种游戏。
夏秋之际,到田间逮蝈蝈更是一件有趣的事儿。在一些明月高照、清辉袭人的夜晚,小伙伴们相约沐浴习习的晚风,踏着明亮的月光溜进田间。月夜里的蝈蝈格外张扬,爬到庄稼棵儿的最高处,呼朋引伴,振翅而歌,合奏起古老而悠扬的小夜曲。我们尽享天籁之音,循着蝈蝈的叫声,逆光而望,锁定目标后,小心翼翼地接近它们,然后迅速出击,往往能手到擒来。在享受快乐的同时,偶尔也会被恼羞成怒的蝈蝈咬住手,但那些微的疼痛很快被天真的野趣消去了。
冬天的夜晚,生产队里的草屋是我们的好去处。每年冬天,生产队的人会把铡好的麦秸储存在几间屋子里,这草屋就成了我们的游乐场。我们经常在里面打打闹闹,尽情撒野。身陷软软的麦秸窝,浑身格外暖和,虽也有大量的尘埃吸入鼻腔,却依然疯闹不止。牲口屋也是我们的聚集之地。那时,生产条件落后,农业机械化还只是宏伟的蓝图,牲口是耕作的主要劳动力,是生产队里的宝贝,格外金贵。为抵御严寒,饲养员总会在牲口屋里点燃起一堆柴火,我们就挤到屋里与牲口们共享温暖,听大人唠家常、侃大山。满屋子弥漫着浓烈的烟火味,和牲口的粪便气味混合在一起,我们不仅没有丝毫的厌恶之感,反倒觉得格外亲切。如今想来,那才是地地道道的乡村味道。
想想,童年的我们像是散养的,如今的孩子像是圈养的,沉重的课业负担压得他们失去了应有的童真。如今,乡村的夜晚没有了游戏逗乐的孩子,那间草屋也坍圮在漫长的岁月里。
乡村的夜晚是美好的,又是空寂的。乡村的夜晚,让人无端生出一抹淡淡的乡愁。①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