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25日
第06版:周口文化 PDF版

将军襟怀 书家风度

寇克让

曹育民书法作品

官渡之战的时候,坐镇关中、给曹操供给了两千匹战马的钟繇,《三国志》本传只字未提他的书法。一直到了唐代,理论家张怀瓘称其“真书绝世”“秦汉以来,一人而已”,宋代《宣和书谱》称其“备尽法度,为正书之祖”。安史之乱爆发,山东、河北沦陷,举义旗讨伐逆贼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反”,驾单车独赴龙潭虎穴而就义的颜真卿,怀素称其“颜刑部,书家者流”,马宗霍更誉颜鲁公书与少陵诗、昌黎文“皆同为能起八代之衰者”“卓然为唐代之书”。书与事功,从来交相辉映。

曹育民先生身在军旅,位至将军,劬劳黾勉之外,读书弄翰,赋诗作文。过了耳顺之年,尤以书法允孚雅望,同道无不推重。曹先生书法诸体兼善,特精真、行,沉雄雅正、风神萧散,形成了独具一格的自家风貌。每有吟哦,出于肺腑,纪事抒怀,浑然天成。

《书谱》说:“专工小劣,而博涉多优。”曹先生书法的学殖在一“博”字。

一是取法广泛,眼界浩博。以楷书为例,曹先生的这部作品集表现出了多种风格样式。其中巨幅的《丹青引》为传承颜楷家法之作,提按顿挫,既能笔笔入帖,挥运之间,又能笔意递相映带,极具书写意味,可以说是将颜楷写得极为精到鲜活。同样是法度严谨的楷书,书苏轼《石鼓歌》却又能出入诸体,兼以己意。唐楷是当代书法界使用频率颇高的一个概念,但是,我以为它不是一个完全意义的审美概念,或者说,唐楷这个概念所指的审美范围相当模糊,唯独清晰的意义就是法度的严谨。然而,严谨本身并不是风格特征,甚至连技术特征都可能不是,比如,“八分书”的法度是严谨的,《十七帖》的法度也相当严谨,那么,在严谨的唐楷范畴之内,所蕴藏的风格无疑是多样的。曹先生的楷书没有受到法度的羁绊,而是将法度作为风格的基础,严谨而自由地书写!

二是从风格角度看曹先生书法之“博”,在于浸淫各家、博观约取。自清代碑学兴起,学魏翕然成风,无处不在,在曹先生的这部作品集中,我们并未见其简单意义上的魏碑作品,然而魏碑想必是曹氏书法重要的基石之一。这主要体现在他行书笔法的细节中,因为深刻融合,所以,刀刊斧凿化用其中,非具眼不能明察。曹先生最为得力的字体应该是行书,他行书中呼之欲出的入木三分的刀味正是来自于魏碑的启示。我不曾求证曹先生之于魏碑的渊源,但是,对此却深信不疑,因为,学习的方法固然可以渐修以企顿悟,但不能否认目击道存。有着几十年军旅生涯的磨炼,以及走上领导工作岗位以后的讷言敏事,举手投足之间,凡诸人事必能合其情、任其用、得其所,自此通达之境以御区区尺寸之书翰,曹先生对于魏碑的学习很可能一目十行便能挹取菁华,事半功倍。

尽管如此,我们并未将他得益于魏碑所拥有的刀笔互见的能力看作他行草书体系中一个可以分割的部分,在他的行书中,刀意其实只是一种方法,借此以获致学习的深入和最后结果所表达出来的笔力千钧。事实上,若从技术的构成因素看,曹先生行书对二王、米芾、董其昌都下过相当的功夫,时而又有颜真卿行书的深厚与茂密浑朴。那种正面示人的体势、遒劲飘逸的用笔、安闲优游的神态,从学书的逻辑理路而言自然是来自于王羲之,但是,正如黄庭坚所说:“俗书只识《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曹先生学二王而能高蹈晋韵、不落流俗,其实也是心性使然。他十六岁入伍,从基层干起,青春年华足迹遍及西部的山山水水,后来又走遍大江南北乃至世界很多国家。久经考验而位居军队高层机关,正直达观,淡泊名利,所以他临书才能摒除杂念、意境高远,这种泰然处之、洒脱而为的襟怀,岂是学力可致!

《史记》说:“仁而威。”将军的身份及中枢的工作性质固然严肃,但曹先生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仁爱、真善的书家风度。表现为工作及生活方式就是张弛有道,外化为诗文书法就不仅是亹亹穆穆,而是庄严烂漫,这不仅得益于他曾认真学米,更是内心的真实表达。米书欹侧,曹先生学米却能作正局妍态,力矫常俗学米之失。董其昌虽说年代晚近,毕竟是千年帖学最后的重镇,“宋四家”米芾第一的舆情也是赖董氏而最终奠定的,董氏堪称学米的顶尖高手,曹先生学米,取舍意趣与董其昌颇为近似,不是闭门造车,应是汲取了董书最可宝贵的风神萧散。姜夔《续书谱》说:“疏欲风神,密欲老气。”曹先生行书继承了传统帖学普遍采用的行宽,而非现代派的拥挤不堪,为朴茂严整的字面平添了一种轻松与赏心悦目。有的作品感人肺腑,有的作品眩人耳目,在当下行草书颇为流行的乱密骇人的风气中,他的行书风神萧散,显得格外清新。

学殖的深厚并不一概地表现为高妙的气韵,这依然与人密切相关。“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曹先生书法的气息最为重要在一“文”字。曹先生从来不以诗人自居,却吟哦不断。山川之气,行旅所见,应时谕旨,皆能发于心、成乎诗。作为书家,他日常坚持作诗的习惯与时下书法界提倡书家写自作诗词的号召毫无关系,他的诗,不是为书而诗,而是状物抒怀,咳唾成章,是诗家所为。然而,他的书法,显然与诗互为表里,相得益彰,所以,他的书法文气弥漫,不激不厉,不故作艰难苦涩,不刻意弄险,却能“豪放得来不觉”。他的诗绝非为文造情者可同日而语,也非依样画瓢、句式整齐、不拗不失的时风可以比拟。“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不独诗,作书亦然,文心外化,泽被于书,这部书法集中的自作诗无一不印证着这样一个永恒的规律。尤其蔚为壮观的是集中的行书册页自作诗六十首,堪称诗书双璧,信为合作,诗不能离书而读,书不能离诗而观。

“少年仗剑出夔门,弹雨枪林百战身。遇事能谋兼善断,生性骁勇亦斯文。功高耻作名利客,位尊甘当普通人。一篇读罢教益多,最是将军本色真。” 张爱萍将军是军旅书家中的大手笔,这首《读张爱萍传》,本是曹先生在深情推崇他的前辈张爱萍将军,我们却吃惊地发现,这首诗何尝不可以作为曹育民将军的自况——“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作者系独立学者,著名书法家,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所硕士,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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