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18日
第06版:副刊 PDF版

逮鳖人邵风桥

刘彦章

豫东平原多水泽,西华县奉母镇前邵村有个老汉邵风桥,生得精壮黢黑,上唇天生裂口,乡里人唤他“豁风桥”。风桥擅逮老鳖,方圆百里称绝。

风桥兄弟五人,他排行老幺。他自小喜水,寒冬腊月掉进冰窟窿,湿漉漉爬上岸,爹也不恼,反在牲口屋拢火给他烤棉裤。火苗噼啪,老汉叼着烟袋笑:“这娃是龙王爷赏的。”七八岁上,风桥光着脚丫子沿河塘转,专掏黄鳝。泥鳅滑腻,黄鳝刁钻,他却能手到擒来,整日里浑身上下淌着腥气。

十六岁时,他拜师逍遥镇刘寨村刘海龙——专学逮鳖。刘师傅一辈子使船玩鹰,绰号“水鬼”,是公认的逮鳖高手。师徒初见,恰逢暑气蒸腾。师傅眯眼望河湾,忽抬手指道:“瞧见没?那黑点是个老鳖。”风桥定睛细瞧,但见碧波微漾,隐有苍绿影子一闪。他扑通扎进水里,搅得浪花翻涌。俄顷,河底腾起两串“之”字形水泡。师傅在岸上喊:“鳖入泥了!”风桥一个猛子扎到底,须臾捧出个青背老鳖,壳上水珠映日头,晶亮亮晃人眼。

师傅捻须颔首:“眼毒、手稳,是块料。”

风桥的绝活在“望气”。春水初涨,他蹲在柳树下,觑着水面浮沫能辨鳖踪;秋风乍起,他贴着芦苇荡走,听风过苇叶的簌响便知鳖藏何处。更奇的是他那手“立水功”——双臂如桨轻摆,身子直上直下,水深水浅全凭抬臂次数,抬一下,下降一米。某年麦收后,驻马店境内洪河决口后留下深潭,水寒彻骨。朋友捎信儿:“潭深鳖多,水极寒,敢来不?”风桥答:“能有多深?有底儿就敢下。”风桥闭气下潜九米,逮住个九斤重的金线鳖。潭深水压大,上岸时他耳鼻渗血,仍咧嘴笑笑:“潭底泥腥得很,鳖倒是肥。”

最传奇的是那年在北京十三陵水库西岸,他瞥见八十米外水皮子冒个黑尖儿。船划至半途,老鳖早遁了形迹。风桥不急,卷起裤腿探脚入水,脚指头在淤泥里画圈。忽地身子一沉,双臂扎到水底,出水时,举着个澡盆大的老鳖,裙边足有巴掌宽。同行的河南老乡看直了眼:“乖乖,这鳖怕不是清末就有,从别处爬到这里的!”

事后上秤,足足十五斤!

风桥逮鳖有规矩。替人办事,管吃管住;逮不着,自掏腰包。他常背鳖篓走村串户,边逮边卖。患肝病求鳖血的、产妇催奶的,分文不取。奉母镇民政所刘所长病危时想吃鳖肉补补,他摸黑下黄泛区农场,背回二十斤活物。老所长从床下找出放了多年的宋河老酒,颤巍巍敬他。他仰脖干了,抹嘴道:“吃完了捎信儿啊,管够!”

“七十年代,淘米洗菜;八十年代,浇花灌溉;九十年代,鱼虾绝代”。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始,河水浑了,鳖也稀了。风桥家里水泥砌筑立陡陡的养鳖池早已荒废。儿子虽承了手艺,也只是皮毛,逮的尽是鱼塘里灰扑扑的养殖货。这些年,环境渐好,风桥重燃希望。去年路过野塘,他让儿子试手:“东南角苇根底下,头朝西南,二斤九两。”儿子摸上来一称,分毫不差。风桥咂口烟:“鳖性最灵,污水过河过塘,宁肯旱地爬十里也要逃。早年间,沙颍河水捧起就喝,成群的老鳖在河滩晒盖儿,受了惊,骨碌碌翻着个儿向河里滚……能笑死人!”话头忽止,烟头在地上拧灭,老汉一脸失落。

暮色漫过河滩时,常见他独坐树桩上。远处建房的打夯机突突作响,混着村边坑塘野鸭子的嘎嘎声。“水清了,可鳖长得慢,怕是等不及了。我这手艺,多半儿要失传啊!”风桥眯起眼,恍惚又见少年时的光景:麦茬烂,鳖下蛋!母鳖趁着月光上岸下蛋。白生生的卵埋在温土里,像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2025-04-18 1 1 周口日报 content_271453.html 1 逮鳖人邵风桥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