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禧

柳树耐寒，耐涝，耐旱，不怕高温，生命力极强，人们常说“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柳树全身是宝，柳之根、皮、枝、叶均可入药，树枝可做薪柴，树身可做家具。

正是由于柳树的平民特质，所以深得人们的青睐。在农村，栽种最多的是柳树，院子外，坑塘旁，大路边，或成排成行，或杂乱无章，到处栽种着柳树。历史上的文人墨客更是对柳树情有独钟，留下众多咏柳、爱柳的诗词歌赋，其中最有名的要数唐代诗人贺知章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爱柳的典型是柳下惠，柳下惠原来不姓柳，因为爱柳才改姓。东晋陶渊明，特意在堂前栽了五棵柳树，自号“五柳先生”。清末名将左宗棠出征西北时，命令军队在河西走廊沿途种柳，长达数千里，人称“左公柳”。伟大领袖毛主席亦有“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的名句留世。因为“柳”与“留”谐音，人们也把柳当成情感的寄托物，用“折柳送别”、“折柳寄远”等形式，表达依依不舍的感情，如《送别诗》中有“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的诗句。

我也喜欢柳树，不为别的，是因为柳树承载着我的整个童年。

我的家在豫东平原。我小的时候，见到最多的树要数柳树了。“六九”以后，虽然严冰刚刚融化，背阴处还留着点点残雪，可是那向阳的河岸和村头，柳枝却已经发青。过几天，柳芽儿出来了，它不是草绿，也不是暗绿，而是鹅黄色。那芽特嫩，翡翠似的。不过，由于那时候生活困苦，粮食短缺，人们顾不得欣赏它，爱惜它，而是把它当成了充饥的食品。人们爬到树上捋柳芽，先用开水烫过，去苦涩味儿，再拌上一点杂面和盐，蒸蒸就吃了。

到了清明时节，柳芽儿长大了，抽出了许多狭长的叶子，好似一条条翠绿的小船，轻风一吹，千丝万条一起摇摆，仿佛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在河边梳洗她的秀发。每当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便和小伙伴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在柳树下嬉戏逗闹，大家像猴子一样爬上柳树，折下带着柳芽儿的枝条，左手握着露出的木芯，右手使劲朝梢头一捋，一根光溜溜白生生的柳杆儿顶端便出现一个由柳皮和柳芽皱成的绿球儿，手巧的还可以在一个带有树杈的柳枝上同时捋出几个绿球儿。这些绿球儿有的插在衣领里，有的挂在帽檐上，更多的是拿在手里，捏着柳杆儿，摇晃着柳球儿，像挑起一个个小绣球，又像挂起盏盏精巧的灯笼。

伙伴们更爱玩的是吹柳笛。把折下来的柳枝儿折去尖梢，左手像做柳球那样握住露出的木芯，右手却不能捋，而是轻轻地拧带皮的部分，一段拧松了，再拧下一段。春天的柳树皮和木芯结合不紧，容易拧脱，等到把整个柳条儿都拧松，再轻轻往下一捋，一条完整的柳皮筒儿便下来了，然后根据需要把柳皮筒儿截成几段，把每段的一端用牙咬扁，再轻轻咬去外面薄薄的绿皮，一个柳笛便做好了。

柳皮筒细而短的做出的柳笛声音尖细、清脆，长而粗的做出的柳笛声音浑厚、洪亮。孩子们都以能做出粗长的柳笛而自豪，谁的柳笛最粗最长，便洋洋自得，挺着胸，昂着头，神气地吹出像牛叫一样的声音，那些只有细短柳笛的孩子便心甘情愿地追随着他，也一声一声地吹着，于是，柳树下，春风里，坑塘边，那“嘟——嘀——嘟——嘀——”的声音便响成一片，惊得水里的鹅鸭也跟着叫。

柳树告别春天的礼物是柳絮，家乡的土话叫“柳绵”，也许这个称呼并不土，因为苏东坡的词中也有“枝上柳绵吹又少”的句子。哈！柳絮飞扬的情景实在壮观，在淡淡的暖风中，千千万万朵柳絮漫天飞舞，迷迷蒙蒙，混混茫茫，把天地织成一个神秘而又亲切的神话世界。孩子们便高兴得疯了似的，像燕子一样飞出去，在暖洋洋的春风里奔跑，在大雪似的棉絮中跳跃。我们多想捉住一朵啊，但是，眼前虽然有万千朵柳絮在飞，却一朵也难捉到，那又轻又小的柳絮简直是懂事的精灵，不想捉它时它前后左右地撩拨你，钻你的耳朵吻你的脸，可是你刚刚伸出手去，它又将身子一闪，调皮地向上飞去了。

以后的日子，柳树便再也不被人们注意了，任它由年轻到衰老，一直到朔风严霜催落它满树的黄叶。有时候我想，如果柳树有灵，它会想些什么呢？是回忆自己的青春，还是已经把青春遗忘？猛地，我想起那光光的枝条上留下的粒粒芽苞，顿时明白了，原来它又在默默地积蓄能量，为自己来年的青春做准备。也许在漫漫严冬的紧张准备中，它将会把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遗忘，但是孩子们，甚至已进入老年的我却永远怀念并期望着柳树青春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