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高明

奶奶去世时我才4岁，至于她长啥模样，我一点也记不清了。每当看到其他小伙伴在奶奶面前撒娇时，我就会问父亲：“我奶奶长啥样啊？”父亲想了想，然后就会认真地说：“和村东头二壮的奶奶差不多。”

二壮的奶奶我是知道的，高高的个子，长个大胯骨，走起路来身子一晃一晃、小脚一点一点的。我从来就不喜欢她，可鬼使神差，就因为父亲那一句话，她在我脑海里的形象竟然亲和起来。

我和二壮是同学，虽说他比我大4岁，但模样儿呆头呆脑的，在班里成绩最差。因为经常抄我的作业，他成了我的跟屁虫。他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偷出来一点送给我，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会如实地给我说。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有关他奶奶的事。譬如，他的奶奶积攒了10块银元，准备将来给他盖房子、娶媳妇用；再譬如，他母亲经常找他奶奶的麻烦，可他奶奶从来不觉得麻烦。我听了之后，竟然觉得二壮的奶奶真的就是我奶奶。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枣树，每到枣子成熟的季节，我都会邀二壮到我家打枣子吃。虽说我的父母不太情愿，可当着二壮的面，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我和二壮每人拿着一根竹竿，不管三七二十一，向着枣子多的地方一竿子打下去，红通通的大枣便随着残枝败叶落了一地。我们哈哈大笑，父亲却心疼地说：“轻一些，我们明年还要吃枣子呢。”我嫌他小气，故意气他说：“要是我奶奶活着的话，她一定不会吝啬的。”父亲听了，笑一笑，不再说什么。说句实话，我的父母比起二壮的父母要大方得多。二壮家有一棵杏树，每当杏子成熟的时候，他的父母都会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有一年夏天，正是杏子成熟的季节，二壮破天荒地邀我到他家吃杏。我说：“我不敢，你的父母不会同意。”二壮说：“没事，他们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奶一个人。”“万一你奶她不同意呢？”我犹犹豫豫的。二壮说：“不怕！我奶奶年纪大了，她上不了树，我们爬上去吃饱了再下来。”

我点点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再说，二壮的奶奶给我的印象越来越好了，她一定不会为了小孩子的吃嘴行为而难为我们的。说干就干，我们鞋也不脱就爬上了树。等二壮的奶奶发现我们时，我们已经差不多把肚子塞饱了。她望着遍地的残枝败叶和杏核，心疼得不得了，举着一根竹竿吆喝道：“二壮，你这天杀的，引狼入室！”二壮不回话，只是笑。二壮奶奶站在树下想用竹竿打我们，可惜够不着。她转而威胁我说：“臭小子，你要是再不下来，我告诉你爹娘去！”这一招果然奏效，我有些胆怯，正要下去，二壮说：“不怕，你娘问起来，就说是我送你的。”我们在树上吃够了，吃足了，每人的口袋里都塞得满满的，才像两只小猫一样往下滑。

二壮的奶奶早已气白了脸，不等我落地，她一竿子敲过来，不偏不斜，正敲在我的额头上，我抱着脑袋往外跑，一直跑出村子才敢停下来。额头上火辣辣地疼，我用手一摸，起了一个大疙瘩。我抱怨说：“二壮，你奶奶也真是的，太歹毒了！”不料二壮听了哈哈大笑，说：“你的奶奶也好不到哪里去。我6岁的时候，在你家自留地里偷摘了一根黄瓜，把瓜秧盘得乱七八糟的，她也是一竹竿打在我的额头上，起了好大的一个包呢，和你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