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十四

右军书法，“龙跳天门，虎卧凤阁”“飘若浮云，矫若游龙”。丰强秾丽，清雄超逸。神羽恣旷，从容衍裕。不与法缚，不求法脱。古今之冠，皋牢百代。千百年来，弗有超越。

魏晋以降，洗笔鹅池者众。剔其肉，存其骨，采其气，抻其筋，啜其血者，祁祁芸芸。

有枯守《兰亭》，焚膏继晷，终因姿媚坠入甜俗；有执从《圣教》，噬丸皂领，亦为散珠亏于牵连；有膜奉手札，暴絮裂褥，浪得纤弱失于气昂。

一生皆为王氏所虏，王家胎记赫然。沉溺一家一体，耽于习气流弊。又不忍自毁其貌，揉泥为器。虽墨池尽黑，日夜操管，却不能入室取奥。以有用之岁月，耗之于无用之末艺，岂不得鱼忘筌，买椟还珠欤？

而右军藏骨抱筋，含文包质。翩翩自得，如飞举三仙；爽爽孤骞，类逸群之鹤。康南海《书镜》有言：“右军自言见李斯、曹喜、梁鹄、蔡邕《石经》、张昶《华岳碑》，遍习之。是其师资甚博，岂师一卫夫人，法一《宣示表》，遂能范围千古哉！”

右军广揽博识，众口采鲜。握要以图之，择精以求之。终以鹤步独迈，君临天下！

故后学者必蓄德器，穷学问，纳百川，辨轻重。养气以富其情，积健以荡其雄。观千剑而后识器，读百赋而后敷文。耽之甚久，穷经皓首，自能铸成一体，不期其然而自然至矣。

十五

古人论书，议“势”较繁。蔡邕“九势”、索靖“草书势”、王羲之“笔势论”等皆推势以为旨，崇势以显尚。吾之谓“势”，无非笔势、趋势、得势、形势、气势而已。

书无势弗立。先取笔势，或龙搏虎跃，左右开张；或长枪大戟，沉着痛快；或上下跳宕，风樯阵马；或清劲方整，遒劲媚逸。

但存笔势，必先趋势。有知白守黑者，知白则通达，守黑则密实；有得其向背者，取向则力合，得背则虚藏。

既近趋势，必求得势。有得势忘形者，有守形失势者。得势忘形，势存而形失；守形失势，形存而势亡。趋势若晨曦初照，露珠垂芝，昙花吻月，转瞬即逝，不可久驻。

趋势已稔，必成形势。形前而势后，形成势已得。如配制均停，安协调和，轻重中衡，修短合度，其分行布白必合乎阡陌之径，其形定精能工巧，虚和娟妙。似清风出袖，明月入怀。

形势既逮，必造气势。造气势者或取峻茂之趣，或求萧散之和，或倾擘窠之极，或收拙古之奥。

无奈水无常形，书无恒势。虽一势一面目，一势一韵味，一势一风格，但守一形者必足滞，固一势者而墨呆。

其必成其形，隽其华，丰其肉，盈其血，肃其骨，肆其力，植其干，活其气，尽其态，逸其神，固其精，方能自成体裁，遏越前人，冠时独出，臻于妙境。

正所谓：学笔势以美其根，求趋势以富其艺，习得势以端其形，取形势以活其态，造气势以启其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