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浓雾悄无声息包裹了的冬日，是旭日老婆下葬的日子。

那天，大家觉得风是苦的，水是黑的，连路边的野花都是凋零的。

“参加一场葬礼没有参加一场婚礼高兴。”妻在返回的路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同车的人说。

旭日掏空了家底，又背负了许多外债，也没能挽回老婆的生命。

冷飕飕的狂风在灰暗的天空中呼啸着，旭日小儿子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长空，像一根根钢针扎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旭日老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忍着剧痛在病床上为两个年幼的儿子每人织了一件红色毛衣，斑斑血点融入毛线，沉甸甸的。她把毛衣交给旭日，说是等到儿子结婚时，这是当娘的送给他们的结婚贺礼。

旭日的老婆走后，旭日心灵一时找不到栖息的家园，像开往春天的列车突然偏离了轨道，更像是一片在瑟瑟寒风中翻飞的枯黄落叶，不知飘向何方。

然而，生活是残酷而又现实的，它不会因为某个人的不顺而停下脚步。生活总是要继续，旭日不得不迎接每天的日出日落。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

旭日是妻的表弟。那天我们家庭聚会，偶然遇见在饭店工作的旭日，得知旭日的大儿子已上大学，小儿子从小被奶奶照顾，初中毕业后到南方一家工厂当了学徒。

妻问旭日：“俺大姑现在身体咋样？”“还好，她去给俺妹看孩子了。”旭日答。

“那你还在家住吗？”

“在啊。”

“家里不是也没其他人了吗？每天还得往返三四十里路，冬天冷得很，不如在城里租间房，少受点罪。”妻善意地提醒旭日。

旭日沉默片刻，抬起头对妻说：“家里还有六只鸡、四只鸭和一条狗，我每天无论下班多晚，都得回去照看它们……”

虽然和旭日同城生活，但各忙各的，联系也不太多。

时光像一头耕地的牛，喘着粗气，牵着旭日向前走。

最近一两年，从妻的口中得知一些关于旭日的碎片信息，说他在村东头紧邻国道旁开了一家餐馆。

那天在街上碰见旭日他们村的村支书，也是我的初中同学，他拉我进了路边一家餐馆。我俩边吃边聊，说话漫无边际，最后话题竟落到旭日身上。

旭日刚开始在饭店打杂，但他好学，逐渐掌握了一些做饭菜的基本要领，摸索着在村口开了个小吃店。店里有小菜、炒菜，主食是烩面，好吃不贵，非常实惠。

我忙问：“就旭日一人吗？”

“当然不是他一个人，还有旭日娘，饭店名还是我给起的，叫‘娘儿俩饮食店’。”

“能挣着钱不？”

“能啊，咋不能啊！他的饭菜便宜还卫生，吃饭者络绎不绝。”

“看十年前旭日像咸鱼粘锅，马上就要‘煳’，没想到今天旭日‘翻身’了。”我不由得称赞。

“命运有时候像一支小小的水流，可能一片树叶或者是一根小树枝就能改变其流向。”同学说出的话富有哲理。

“这还多亏了驻村工作队啊！他们针对旭日的情况，有的放矢，量体裁衣，在政策、资金、选址等方面帮了旭日大忙，才有了旭日的现在。”

同学说着说着，无意间叹了口气。我一愣，疑惑道：“有啥岔子？”

“旭日独处时，常借酒浇愁，我在他老婆坟前把他架回家数次了，这也不是个事儿啊！”同学有些无奈。

“旭日还年轻，你给他牵个线呗？”

“不是没努力过，旭日担心牵扯孩子，就一直苦着自己。”同学也替旭日惋惜。

“都是为了孩子！”我和同学不约而同地说。

汪国真说过：“只要明天还在，我就不会悲哀。冬雪终会悄悄融化，春雷定将滚滚而来。”

时过境迁，旭日的那些伤痛已渐渐远离。他没有对生活丧失信心，而是勇于抗争改变，披斩了生活道路上一处又一处荆棘。

清晨，向东望去，那冉冉升起的太阳，好像一位美丽而又害羞的姑娘，露出整个脸庞，笑吟吟地俯视着大地。旭日像往常一样，迎着红霞埋头赶路……③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