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一六三

《礼记·学记》中有“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之句。裘，皮衣也；箕，簸箕也。意为冶工必先让子弟学习缀裘，以明习修补之理；造弓必先让子弟熟谙编织，以掌握屈挠之技。此为先易后难。今人习草，未足功课，好溺偏固，自阂通规，薄解草书，径使狂纵。拽膊拖腿，肆意折转。

无点墨草味，成一纸涂鸦。何不更弦易辙，先秉真行之要，再执行草之权。有序推进，胸积规则，腕藏准绳，斯草曷患不呈起龙翥凤、凫卧鹤立、松矗藤绕、风行雨散之状哉！

一六四

孙过庭《书谱》云：“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真亏点画，犹可记文。”是说无论真、草，皆不离使转。使转者，使与转二笔法也。使之者，纵、横、牵、擎也；转之者，钩、环、盘、迂也。草、篆之使转，书人悉知。魏晋真书，却不尽然。其真得篆隶使转之熟稔，未开提按之先河。如遇折处，则照草法，转锋带过，不提不按，不顿不挫，此古人“暗过”或“直过”之法也。真书之点画，貌似无甚关联，独立自主，却有使转之连接。尽管此使转有时通过空中连接而成，但已使之纵横有象、字字情性。正如包世臣《艺舟双楫·答熙载九问》中“古人一点一画，皆使锋转笔以成之，非至起止掣曳之处乃用使转”是也。

一六五

春秋末，礼崩乐坏，周室衰微，诸侯逞强。“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变为“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和“礼乐征伐自大夫出”。侯马盟书正是晋国君弱臣强、卿大夫之间彼此争权夺利之见证。

盟书又称“载书”，多为玉石薄片制成，以朱笔或墨书之。其内容为坎牲加书，歃血为盟。盟书一式二份，一份藏之盟府，一份入壤沉水，以取信鬼神。

侯马盟书属春秋时晋之官方文字，况且以毛笔书之，故娴熟流畅，活泼多变。其势也敛，其风也和，其姿也娴，其折也婉，其神也肃，其色也庄，其态也异，其结也朗。上乘甲骨遗韵，下结金、简之缘。举草篆之滥觞，定诏版之形毂。工用多变，济成厥美。今人习简、篆者，不可不习。

一六六

人之情愫，随时而发，阳舒阴惨，牵乎天时。情动于中而行于言，则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片冰心在玉壶”“遍插朱萸少一人”“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言之不足而寓于书，则有逸少“写《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师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孙过庭《书谱》）。

今人评字多局迹于技、器、法，古人论书则谋举神、气、情。难怪傅山在《字训》中云：“无精神者，书虽可观，不能耐久玩索；无兴会者，字体虽佳，仅称字匠。”姚配中《论书诗自注》亦言：“字有骨肉筋血，以气充之，精神乃出。”

古人以此论书，无非告诫世人，评论书之厚薄当求笔外之意、字外之奇是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