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口市图书馆的玻璃门开阖之间,吐纳着进进出出的人。时值暑期,馆内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多是独自前来的年轻人,半大不小的儿童由家长领着。他们背着书包,手里攥着水壶,额上沁着汗珠,眼睛里却闪着一种奇异的光,那光不是太阳的反照,而是从书页间偷跑出来的。
馆内的冷气开得很舒适,与酷热的室外判若两个世界。孩子们一进门,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继而欢欣起来,仿佛这冷气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礼物。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开,有的直奔儿童区,那里有彩色的桌椅和画册;有的踌躇在书架间,手指划过书脊,像是在弹奏一架无声的钢琴;更多的人快步走进自修室占定一方小小的位置,便不再动弹了。年轻人伏在桌上看书、做题,手指不时翻动书页,笔尖在稿纸上书写,发出轻微的响声。在这方寸之间,青春与知识无声地交锋。
靠窗的位置最受欢迎,光线充足,又不至于被太阳直射。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占据了这样的好位置,面前摊开几本厚重的教材,她时而疾书,时而停笔思索,眉头微蹙。旁边的男生则戴着耳机,眼睛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发出细碎的“嗒嗒”声。
角落里有个女孩趴在桌上小憩,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她大约复习得太疲倦了,竟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睡着了。没有人打扰她,大家都自顾自地忙着,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偶尔有人起身去接水,脚步声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饮水机“咕咚”一声,又恢复平静。回来的人手里多了一杯水,把水轻轻放在桌上,继续埋首书堆。
家长们的神情却是复杂的。他们把孩子送到这里,自己便坐在走廊休息区的沙发上,不时向阅读区张望。那目光里掺杂着期待与焦虑,仿佛那些书页里藏着一张通往未来的车票,而他们的孩子必须找到它。有的家长耐不住性子,走到孩子身边,俯身指点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急切。孩子茫然地点头,眼光却还粘在书页上,不知听进了几分。
我见过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独自坐在角落里,面前摊开一本《昆虫记》。他读得入迷,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完全沉浸在那个六足世界里。他的母亲在不远处看着,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打扰他。那男孩的嘴角沾了面包屑,想必是匆匆吃了早饭赶来的。他的T恤上印着一只卡通恐龙,被洗得发白,却更显干净清爽。
图书馆的角落里,一个少年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着什么。他的面前堆着几本编程教材,书页上贴满彩色标签。他的眼神专注而炽热,仿佛屏幕里有一个等待他征服的世界。他的父亲坐在对面,假装看一本获茅盾文学奖的小说,却时不时偷瞄儿子一眼,眼中既有骄傲,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他或许在想:在那个自己不太理解的世界,儿子能否安然前行?
午后,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有些穿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格格光斑,有些照在书页上,映出一片金黄。
“闭馆啦”的声音响起后,孩子们揉揉酸胀的眼睛,家长们收起手机,一起走向出口。玻璃门再次开阖,将他们吐回夏夜的热浪中。路灯已经亮了,飞蛾在光晕中飞舞,恍若那些白日里在书页间跳跃的文字。
图书馆沉默地矗立在夜色中,等待着明天的读者。那些被翻阅过的书籍、那些被勾画过的句子、那些被梦想过的未来,都在书架和阅览桌上静静呼吸。而家长们的期望、孩子们的憧憬,都化作这个夏天最轻又最重的书签,夹在了时间的书页之间。
此刻,书页间的夏,确是最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