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北戴河的海,我是既熟悉而又陌生的。
说其熟悉,最早缘于曹孟德的《碣石篇·观沧海》,开篇“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的描述,让人依稀看到大海的气势和威力,而“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则展示出大海的浩淼与神奇;后来又读毛泽东的诗词《浪淘沙·北戴河》,“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那滔天的白浪,幽燕的无限风光,更是以鲜活的姿态呈现在我的面前。再后来,陆续读了杨朔的《雪浪花》,竣青的《沧海日出》,刘湛秋的《潮水的思索》,石英的《北戴河听涛》等,大海雄浑、佳美的诗意若隐若现,令人荡气回肠。自此,海之魅影,穿越历史,从书香中走来,或吟,或唱,定格于我的心间。
说其陌生,实在是因为始终无缘一睹海的真容。所以,海对我而言,似乎是威严的、神秘的,她有一点遥远,有一点飘渺。以至于后来,我只能将之幻化为一个美丽的梦想,并无数次在脑海里演绎出这样的场景:黎明,我走向海边,欣赏瑰丽的日出;黄昏,我漫步沙滩,让海水亲吻我的脚丫;深夜,我坐于海边,静观潮涨潮落……沉浸于这样一种莫名的期待和躁动中,海成了我梦中挥之不去的精灵。
终于,上天悯我。在一个盛夏时节,以文字为媒,我从梦想到现实,走进心仪已久的北戴河之海。
第一次眺望大海,是在抵达北戴河时的黄昏时分。
水天一色,海并不是我想像的那么蓝,却要比我想像中的更博大、更壮观。放眼望去,整个海面如同没有熨平的丝绸,浪花在其中簇拥着,时而旋动美丽的裙角,时而腾起晶莹的水珠,偶尔一两只海鸥穿出雾气,展示出海的灵性。那一刻,感觉自己像一个刚睁开眼的婴儿,懵懂得不知所措,只知道空空的心一下子被海浪塞满了,眼睛里也灌注着惊喜。面对着这样一片辽阔的海面,思绪可以飞到任何地方,也可以任何事情都不想,让海浪一点点梳理自己曾经杂乱的心情。
第一次触摸大海,是在次日的午后。
此时的海滨,沙软潮动,俨如伊甸园。宽阔的沙滩上,到处有人赤脚漫步;起伏着的波浪里,人们在水中轻快畅游。海低吟浅唱着,犹如一位羞涩的少女哼着朦胧的情歌。她笑着,旋涡是她开心的酒窝,浪花是她欢乐的笑声。她仿佛在对我倾诉,向我呼唤,那来自大海深处的声音使我沉醉不已。终于,我迫不及待地甩掉鞋袜,站立于沙滩边的浅水处。顿时,缓缓的海水衔着素洁的浪花,极富韵律地涌过来,在我的脚踝处揉搓亲吻;有时候,海水也会和我开个玩笑,一下子凶猛地涌过来,溅起云样的浪花。躲闪不及时,裙角已湿了大半。俯下身,双手捧起新浪带来的海水,如痴如醉地在沙滩上奔跑,不知有多久没有这么释怀过,不知有多久没有这么快乐过,更不知有多久没有进入过这样的境界了!
完全融入大海,则是在当天洒满夕阳的浪漫黄昏里。
晚饭后,我早早就着了泳衣,套好泳圈,全副武装地出发了。站在海边,一股清凉的风儿拂过,柔柔的温情撩起了我的兴致,我试探着走向海水深处。很快,身体被海水托了起来,轻飘飘的,我如同一条欢快的鱼儿,沉浸在渴盼已久的向往里。在随波逐流中,真正品味到人生的闲适舒展,快乐惬意。终于累了,就势躺在沙滩上。风温和的时候,我感觉被海轻轻拥抱着,似乎在与她约会,绵绵絮着情话;而风力加大时,我则会被狠狠地掀倒在沙滩上,灌了满脸满头的海水,望着海水绝情而去的身影,感觉彼此距离越来越远,仿佛是永生的离别,不觉渐渐眩晕起来。
以后几天里,稍有闲暇,我便会情不自禁地走向海边,清晨看她轻披薄纱,浑然出浴;深夜感受她旋律淡然,气息微凉。我时而阅读到她的欢快,时而体会到她的娴宁,时而又坠入她的温柔。沉浸在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之中,我深信与海之间是有默契的。
情之所系,我甚至想,如果在这里,有我的小木屋,听着海浪拍岸的声响,呼吸着带有咸味的空气,享受着海风的抚摩,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人生!
然而,大海再好,终归不是自己的家。在海边小憩四天,我要回家了。
离开北戴河的当晚,我又一次来到海边。海风有点大,也有点冷,我寂然地坐在沙滩上,与海告别。
海突然涨潮了。巨浪在瞬息间变幻着,在海面上奔突着、汹涌着,积聚着排山倒海的力量。近海岸的地方,翻腾的浪花焦躁地摔打着旁边的礁石,那翻卷的层层泡沫,似乎蕴涵了最原始的发泄,又似乎积攒了千百年的忧愁,欲罢不能的伤感。
那一刻,我似乎读懂了海,在这个即将分离的时刻,一定是那些不期而至的伤感弄痛了海,使她悲戚,令她呜咽……我却知道,在海呢喃的细语中,在海狂热的激情中,我注定只是她世界里一只过往的舟子!不管我怎样留恋,都要面对离别。凝望泪珠纷飞的海水,我不觉浑身战栗,眼眶中滴出滚烫的泪水,咸咸的,涩涩的,那是海水的味道……
沧桑的痕迹彻底弥漫在我心间。我不知道何时能再与海重逢,更不知道海是否依然记得我。我只知道,我走了,心却留在这里,不想离开,不愿离开,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