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因为罹患胰腺癌,离我们远去已经两个多月了。
在这些日子里,我无数次呆坐窗前,回忆他与我们共度四十余载的点点滴滴,早年往事,在记忆深处一幕一幕地浮现上来。
我的记忆就好像珍藏多年的黑白胶片,上面有幸福街两旁弥漫着郁郁芬芳的洋槐树,有我们堂屋门前葱茏的葡萄架和老爸亲手栽种的一簇粉色月季。我和小伙伴在洋槐树旁跳皮筋儿,在葡萄架下写作业,和哥哥在月季前踢毽子。
那时候,我的全部生活就是安静的幸福街,离家5分钟路程的小学和老爸工作的工厂。像大多数家庭一样,那时候我们家生活也不宽裕,但是老爸老妈总能在中秋节变出一块月饼、两个苹果,或几把糖果,也会在平常的夏天,偶尔带回半个西瓜,虽然每个孩子只能分得很小的一块儿,但那一小块儿已经让小伙伴儿馋涎欲滴了。所以我常常把分到的糖果藏起来一两粒,专门等到有小伙伴在场的时候再慢慢品尝,好收获糖果和优越感的双重享受。
我的小小的诡计被老爸识破了。又一次我和好朋友小军坐在葡萄架下看画书,一边看,我一边拿出最后的两块大白兔奶糖,放在手心里握起、放开,又握起、又放开。小军的眼睛被折磨得瞟过来又收回去,再瞟过来再收回去。老爸在旁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突然从我手里抢走了大白兔奶糖。
他把糖握在手中,举到我和小军中间,笑眯眯地说:“我跟你俩玩游戏,来猜公鸡头母鸡头吧。”
公鸡头母鸡头,不在这头在那头。一说要玩游戏,我们俩都高兴坏了,用剪刀锤子布的办法确定了由谁先猜,然后兴高采烈地猜了好多局,最后,我们一人赢得一块大白兔奶糖。
当看到小军迟疑一下,之后在老爸慈爱鼓励的目光下把糖塞进嘴里时,我才突然明白过来,继而感到巨大的心痛,但是已经无法补救,于是狠狠地瞪向老爸,无奈他根本就没朝我看。
小军走了之后,老爸坐到我对面,若无其事地问:“闺女,有好东西跟朋友分享,是不是比自己独享更高兴?”
看我不吭声,爸爸伸手把我拉进怀里,像摇晃小小孩儿似的摇着我说:“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些道理。不过今天我闺女最乖,我要奖励她一样东西。”说着,他拿出一个东西举到我面前,原来是木轮战车。就是用缠缝纫机线的木轮,中间穿进橡皮筋儿,一边再绑上木棍,把它上了劲儿,放在地上就会突突向前跑的自制玩具,我们叫它木轮战车。
“别小看这辆车,它三次战胜了你哥那辆。”爸又说。我迅速出手抓过车,因为我看到一旁的哥哥正对它虎视眈眈呢。而我仍旧装作还在生气,好让老爸再摇晃我时间更长一点。
上中学时,有一次因为作文比赛获了奖,老师非常高兴,说要让我的家长在周末的家长会上作经验介绍。放学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向老爸老妈宣布这一消息。
但是爸爸一看时间,迟疑地说:“怎么办呢,这个时间跟县里一个重要会议冲突了。要不那样吧,我开完会尽量赶到学校,让你们老师把我的发言放到最后,好不好,乖女?”老爸望着我有点讨好地说。
我一听他这么说,更加生气了,气呼呼地嚷道:“你还是别去了,因为发言都在前面,最后总是校长讲话。”
闷闷不乐地过了两天,终于到了周末。那天,学校操场的天空格外蓝,但我的心情却很沮丧。我找到班主任老师,告诉他我的家长不能来发言。
老师却一把抱住我的肩,摇晃着说:“你爸爸正在校长办公室,他要求把他的发言放第一个。”
我高兴极了。我和其他十几名得奖的同学戴着大红花,坐在操场的第一排,看着老爸在台上侃侃而谈,感觉很幸福。讲到最后,老爸站了起来,放慢了语速,说:“我的孩子非常优秀!与其说是我们的家庭教育和熏陶了她,不如说是她常常启发和影响着我和她妈妈,她的勇敢、善良和努力常常使我感动,令我敬佩,所以最后,我也想说一句:孩子,谢谢你!我们为你感到骄傲!”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了下来。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现在回忆起来还是那么温暖。旧日的幸福街早已面目全非,那港湾一样的怀抱已经无处找寻,但是那景、那情就像线条流畅、鲜艳生动的中国画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慈祥的爸爸虽已远去,但他对我的深情厚爱永远地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