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村口歪脖子榆树下，他看到一座草山慢慢地向他移来。

　　近了，更近了，他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

　　他心里一震，急忙跑了过去。

　　炽热的阳光利箭一样射在身上，火烧火燎般痛。他哽咽着喊了声娘。

　　放下压在背上的沉重的青草，母亲慢慢抬起了头。看是儿子，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他的心酸涩得像吃了枚青果——母亲更苍老了！零乱的头发全白了，像是深秋路边的茅草；脸上沟沟壑壑般的皱纹更深了，像是熟透的核桃；曾经清澈的双眼红肿了，像是熟透后的烂桃；曾经挺拔的腰身佝偻了，像是年久失修的弯弓。

　　母亲用干瘦的胳膊擦了擦脸上狼藉的汗，焦灼地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家里没出事吧？

　　家里没事，我这次回来是想把你接到城里去。

　　我不给你们添麻烦，我哪也不去。母亲说着就蹲下身子，双手抓住捆草的麻绳后，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他夺过青草背在自己背上，艰难地向家里走去。

　　家里的三只水羊早饿得咩咩乱叫了，母亲把青草扔进了羊圈。

　　坐在屋内，许许多多的温馨往事像潮水一样涌上了心头，暖他肺腑。父亲下世后，他们兄妹四人像鸟儿一样飞出了栖息的老巢在城里安了家，只有母亲仍然固执地守着破败的老屋。

　　跟我到城里去吧？他又一次跟母亲商量，你今年79岁了，也该跟着我们享享福了。

　　母亲笑着说道，我不能到你们那儿去，我到你们那儿去就挣不到钱了。俗话说，73、84，阎王不叫我自去。我今年79岁了，也没多长的阳寿了，我每天烧香磕头只求再活五年。我在村里再干五年，就能攒一万多块钱。

　　他吃惊得瞪圆了双眼，你要攒一万多块钱？别忘了你已经79岁了。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攒钱做什么？

　　母亲微笑着说，我还能种菜，还能种粮食，还能掐辫子，还能喂鸡喂猪喂羊。等攒够一万多块钱，我就是死也能闭上眼睛了。

　　你攒钱究竟做什么？

　　你姐的脖子又白又长，她戴上金项链显得好看，我想给你姐买条金项链。你妹妹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个不起眼的小疤痕，我想给你妹妹买个金戒指，让她戴在左手无名指上。你上班远，骑自行车累，搭车不方便，我想给你买辆摩托车。你弟弟要接送两个孩子上学，我想给你弟弟买辆电动三轮车。我还想给孙子孙女买几身新衣裳……

　　母亲眼里满是憧憬，满是沧桑的脸上透着刚毅。

　　母亲颤巍巍地去厨房做饭了。

　　在村里干五年，攒一万多块钱，这该是79岁高龄的老母亲的五年计划了。一生中，他不知道勤劳的母亲有多少个五年计划，但她在79岁这年的五年计划深深地打动了他，震撼了他。听了老母亲的五年计划，他心里翻涌着一股股暖流，眼中滚出了大滴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