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口屋里的除夕
上世纪80年代,我的除夕之夜大都是在生产队的牲口屋里度过的。那时不像现在,除夕之夜,一家人开着空调看春晚打电脑玩游戏发短信,甚至年夜饭都要到饭店宾馆去吃。不过那时农村的除夕之夜,虽然文化生活没有这样丰富多彩,但年味倒是格外的浓厚。
记得那时,晚饭一过,酒足饭饱的老少爷们抹了抹难得一次油亮的嘴唇,便急急地来到生产队的牲口屋。所谓牲口屋,就是当时生产队养羊牛马驴骡的一排房子,大约有二十来间。这是村里唯一的公共活动场所。冬天之夜,牲口屋的门上挂着厚厚的草帘子,屋里烤着柴火,点着当时并不多见的汽灯,亮如白昼,温暖如春。天一放黑,牲口屋里便已人头攒动。站的、坐的、躺的,老的、少的、胖的、瘦的,牛吃草的声音、骡马打响鼻的声音、人们的说笑声、孩子们的吵闹声,草料味、粪便味、烟草味,在这里汇成了一曲乡村除夕之夜的欢歌!
初时,人们议论着谁家馍白、好吃,谁家买的肉多,谁家买的炮长、雷子多;小伙伴们则比谁穿了新衣服,谁的压岁钱多,谁兜子里麦芒炮多。此后,小孩子们有的躲在牛屁股后头草窝里捉迷藏,有的听大人们讲鬼故事。我记得那时数娥大爷最为幽默,他一边往一支精铜制作的水烟袋里填烟丝,呼噜呼噜地抽着烟,一边讲着笑话,常常把人逗得前仰后合,笑岔了气方肯罢休……
这是小村人守岁的最好方式,一村人聚在一起过大团圆的除夕夜,说说笑笑,等待着新年的到来。直待到第一家鞭炮响起,人们纷纷离开牲口屋,回家吃新年饭。饭后,大人们开始串门拜年,送去彼此的美好祝福。小孩子们听到鞭炮声响,连饭也不吃,早已慌慌张张地拾炮去了。
拜年
过春节拜年,是中国人千年不变的传统。记得大年初一,吃过新年饭,村里的大人们便开始走动起来,到村中辈数高、年纪大、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家中拜年。
我们村有四种姓氏,有姓李的、姓尚的、姓朱的,还有姓彭的,姓氏较杂。那时不管是什么姓氏,只要住在一个小村里,便亲如一家,不分彼此。即便不一个姓,也排了辈分,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叫得格外亲切。所以,在大年初一这天,除了小孩子们忙着拾炮外,辈分较低的便带着家人四处串门拜年。
“大爷,大娘,新年好!小辈们给您拜年了。”
晚辈们这时常常装作要跪下磕头的样子,向年长辈长的老人送去新年的祝福。
“免了,免了,说说就算了,哪能真磕头?”
老人们这时便去用手拉那要跪下磕头的人:“吃糖,吃花生。”长辈客客气气地让小辈们吃糖吃花生,拜年的晚辈便不客气地抓起一把花生就吃,
当然,也有的老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接受小辈们的叩头。叩过头的小辈们则笑着向受头的长辈要压岁钱,钱给少了还不依不饶,惹得旁边等着拜年的人们哄堂大笑。此时,人们忘记了一年的烦恼,欢声笑语随着鞭炮声一起飘向远方,飘向美丽的天空。
走亲戚
大年初一一过,就是初二。过去的一年,人们为了生活忙得不可开交,就是亲戚,也很少往来。为了维系这份亲情友情,一到初二,人们便开始走亲戚串朋友,藉此联络亲情友情,送去彼此美好的祝福。
过去,走亲戚的礼物无非拿些白面馍和糕点。如果在竹篮子里放上几瓶罐头那就是最上档次的礼物了。那个年代,走亲戚全靠两条腿,只有条件好的人家才骑着自行车走亲戚。赶上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几里的路程,迈动两条腿,眨眼就到。如果碰上“瑞雪兆丰年”的年头,阳光一照,冰融雪化,一走两脚泥,有时脚陷进泥里,要费好大的劲儿才能拔出来,几里地的路程要用很长时间才能走到。
走到亲戚家中,主人早已把家中最好吃的东西准备停当:四个凉盘,四个蒸碗,几瓶鹿邑白干或洺流子酒。凉菜大多是凉拌豆芽、凉拌粉皮、冻绿菜、豆腐皮、皮冻,条件较好的人家,还会上些牛肉、猪下水之类的美味菜肴;蒸碗有一碗猪肉、一碗小炒、一碗大丸子、一碗豆腐。
“吃、吃。”
主人的筷子指向那盘肉菜。客人的筷子也随着主人去夹肉菜,半道上才发现主人的筷子在将要接近肉菜的一刹那又转换了方向,夹了一筷子豆芽。过去讲究客随主便,客人的筷子也只好夹了一筷子豆芽。待吃过饭,那碗蒸肉还原封不动摆在桌子上。所以,有的人家一碗连汤带水的蒸碗肉,可以待好几家客人。那时,家庭条件较差的人家,待客时吃的馍也不一样,往往让客人吃白面馍,自己则吃掺了玉米面红薯面的馒头。
即使如此,那时候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走亲戚或陪客的。只有家里的男主人或者父母看重的男孩子才可以走亲戚或陪客。“三十吃一顿初一吃一天,走亲戚咱不去,陪客咱不粘”,这句话在我们当地颇为流行。意思是说在家中地位低下的男孩子连走亲戚陪客的资格都没有,当然,里面也包含着对自己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