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妻子嘱咐我买百十块蜂窝煤。虽说有液化气、电磁炉,但烧蜂窝煤早上晚上都有热水,洗脸洗脚方便。
中午下班,在我家附近的一个铁路道口,一辆拉着蜂窝煤的架子车在艰难地行走,要爬上比路高的铁轨,架子车的车襻绷得紧紧的。拉车人的腰弯了下去,好像一张弓,从后面几乎看不到人,架子车似乎在一厘米一厘米地前行。我猛地蹬了几下自行车,赶上,一手扶着自行车把,一手帮着推架子车的车身。架子车很快翻过了铁轨。也许是感到有人帮着推车,拉车人回头朝我笑了笑,说声谢谢。我说,不用谢。
我看清了这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一身庄稼人的打扮,许是在煤场干活的原因,他的脸上沾满了煤灰,手上黑乎乎的,像干裂的粗糙的树皮,有的地方裂了口子,露出红红的血口子。我问他,蜂窝煤多少钱一块?他说,送到家一块煤六角八分钱。要是上楼,一层楼一块蜂窝煤加一分钱。我说,不上楼,我买100块。他很高兴,就跟着到了我家。
我把放煤的小房收拾了一下,他开始把蜂窝煤从架子车上卸下,放到一个方盒子里,再搬到放煤的小房里,一块块码好。我回屋泡了一杯热茶,特地放上上好的白茶。在搬煤的当儿,他喊了我,虽然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应声出来。他不好意思地说,老弟,车上还有50块蜂窝煤,你看能不能买完。这一车卖完,下午还能再卖一车。我说,行。我纠正他说,按年岁,我该喊他老大爷。他笑了笑,很快把车上的蜂窝煤卸完。
我喊他到屋里,他不肯。他说,把钱付了吧。妻子也催我,付了钱别耽误他走人。我用眼色制止了妻子,妻子是不想让他进屋。我坚持把他让进屋里,领他走进卫生间,在脸盆里倒上温水,递上香皂,他把香皂在手上搓了搓,盆里的水一下子就变黑了。许是他感到脸盆里的水很热乎,又洗洗脸。他用毛巾擦过脸,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张被岁月刻下一道道皱纹的脸。到客厅,我让他坐下,他不坐。我递上一支香烟,他先是推让,最后还是抵不住诱惑,接了。我给他点火,他美美地吸几口。我又递上热茶,他喝了一口,问,这是什么茶呀,这么好喝?我说,这是福鼎的白茶,全中国就一个地方产这种茶。他说,从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茶。妻子递上大宝,他也不客气了,挤出一些,在手心手背上搓了搓。我对妻子说,咱家里不是还有一双皮手套吗?妻子明白我的意思,到里间找手套去了。
我又问了他的年龄、家住哪里。他说,他家就在城郊附近,今年五十几岁了,儿子在外地上大学,他不能外出打工,就给人送煤,挣点钱,给儿子寄去。原来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显得苍老许多。妻子拿出一双手套和一百零几元钱。他说,从煤场拉出来,他每块加五分钱。他要少给我算钱。我说,那怎么行呢?他说,还有一双手套呢。手套是我送你的,蜂窝煤钱该多少就多少。他推让说,零钱就不要了。我也不再坚持,想留他吃一碗热面条再走。他拒绝了。临走,他说,要是觉得他的蜂窝煤好烧,以后还买他的。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就是这样善良的农民,只是我的父亲已于几年前离我而去了。
我去放煤的小房夹蜂窝煤的时候,突然发现,墙上有一个电话号码,用煤写的。我知道,那是他留的。